传染病间，修改文书的工作愈来愈依赖于国内留学培训机构发来的单子。国内机构的人所做的，近于心理辅导，对学生加以勉励并巧妙推动，同时要安抚父母，乃至出钱的祖父母。那些文书的实际修改，是小蒂在餐桌前、在沙发上、在床上，看着笔记本电量降到3%，又无法起身去拿充电器的那一段段碎片中完成的。她改写了多少她根本不了解的孩子的人生啊！做完一份完整材料，因果关联属于编造，而关于“果”的思考属于小蒂，她确实会觉得那些虚构的意义给了自己一些力量。她对那些孩子不感兴趣，反过来，对于那些孩子，她大概就是机构网页上一幅与现实长相无关的头像，很像高级管理人员的样子，念过她未踏足过的学校，还担任一所私立中学顾问委员会的成员。恳求中介机构万勿把她的名片转给学生，他们居然做到了。她在购物网站上买烟灰缸，搜索ashtray，眼睛一错，看成astray，迷路，误入歧途的。一排排的误入歧途映入眼帘，越发看不清。

  不过这是开头的事。没想到短暂的停滞，构成新变化的开端，留学的孩子少了。起初是申请高中的变少，住校的孩子们在宿舍里上网课，饭每天放到房门口，开三次门是仅有的人类交往。他们的网课期末作业，小蒂也改，当年申请高中时的留学机构一揽子包干，传递到她这里。她觉得他们活得和她差不多，再想想，他们不用担心信用卡刷爆，有家庭负责还账，考好试就可以。而且还那么年轻。我在那么年轻、有父母管时，不是比他们像样多了，珍惜机会，死命念书？现在的孩子真够脆弱的，我还是比他们可怜。继续想下去，觉得自己怎么能这样，又忧郁，良心又坏。

  渐渐这类作业几近于无。孩子们回流家乡。AI出现了，比之前的会费制改作业网站靠谱，很多时候，改得比小蒂强，她自己也用。世道改变，太平洋的动力机制变了，申请大学、研究生的少了，尤其她擅长的科技类专业。滑雪营地的工作，基本稳定，但就是从来都不够。她一直背痛，最初是运动损伤，后期跟她习惯靠在床上工作也有关系。她已经不买医疗保险了。以中国人的良知，她害怕自己逐渐会变成那种人，吃止痛片上瘾的人，酗酒的人，倚坐在立交桥下。

  ……

作者简介
  淡豹，沈阳人，2013年开始小说写作，202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