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获谴降红尘
文/李静睿
  考完最后一门，大家都在楼下撕书。书不好撕，厚得不得了，练习册也是，撕来撕去撕不动，最后潦草地往上扔。天上飞满没撕开的书，又掉下来堆成一堆，袁青拿出火机，想打了火点自己的数学摸底考卷，上面一个鲜红的“78”。数学老师来了，袁青停下手，数学老师笑嘻嘻地，好像那个78与他无关：点嘛，袁青儿你点！于是火起来了，吞没了78，继而吞没更多。

  火烧得很旺，凤凰涅槃的火也就这么大了，七月里让人汗流浃背，但没人舍得走，都在那里流着汗围着火，可能都想跳进去涅槃。书烧得差不多了，数学老师掏出一包“娇子”，男生们就着那堆火点了烟，其实都不怎么会抽，一起咳嗽，袁青咳得尤其厉害。数学老师教大家：嫑一口吞，慢点，不要吞进肺，转一圈儿就出去，你们往后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了。方之林走过来，问：还有烟没得？好几个正儿八经的男人都慌毛火气给她递烟，方之林直接从数学老师烟盒里拿了，熟练地点上，又熟练地吐了一个烟圈，男人们都呆呆地看她，只有袁青把头扭开。数学老师说：之林，考得这么样？方之林说：不晓得，最后一道大题好像错了。数学老师着急：怎么错了呢？方之林说：辅助线可能画错了。数学老师说：唉，本来你稳稳当当的……方之林打断他：我稳当得很，毛老师你放心，我错一道大题也能上六百。数学老师说：你就是不听校长的话。方之林说：校长又不是我妈。

  校长这时候来了，拿着巨大的笤帚和撮箕，恶狠狠地冲过来，像所有人的妈。烧书不对，历史书上写得很清楚，这么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希特勒，一个是秦始皇。大家都心虚，都想跑，又不知道往哪边跑，结果校长只是过来扫烟灰。那么多书、练习册和考卷，沉甸甸地压了大家三年，原来烧出来也就是那么一点灰，风还吹散了一半。校长被吹了一头一脸，泪眼惺忪：估分没有？还是去网吧对个答案。有人说：校长，志愿都填了，对答案有啥子用哦。校长说：还是对一哈嘛，对了安心点。又有人说：安啥子哦安，我们又不是方之林，我们的心早就死球了。

  网吧叫“星际旅行”，坐满了同学，但没几个人在对答案。该死的鸡儿脚朝天，大家都这么说，都很潇洒。其实不潇洒也没得办法，学校就这么个学校，水平就这种水平，他们也不是方之林，学校前后五年，也只出了一个方之林。方之林对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发现自己并没有画错辅助线，那道题她完全对了，解题思路甚至比标准答案更简洁。方之林有时候会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厉害？如果她不是这么厉害，是不是很多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

  袁青和她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三个人，方之林侧过头去看他，想怎么和他开口。自己高考要上六百分这件事，两个人心知肚明，但还是难以启齿。袁青正在专心打CS，拿着一把狙击枪，袁青在游戏里和平时不是一回事，游戏里他不过四处游荡，也不怎么瞄准，但那一枪说开就开了，冷静，准确，毫无商榷余地。平日，平日袁青在她面前总是慌里慌张，两个人一起吃个排骨面，袁青也要把红油面汤吃到衣服上。方之林说：袁青，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袁青闷闷地擦衣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相思病。方之林呆住了，四下看看：你有病啊。

  他们从小就认识，方圆五公里只有唯一的小学，唯一的初中，唯一的高中，想不认识也有点难。但他们在这个网吧里才熟起来，网吧一个小时两块钱，袁青本来消费不起，但他成了网吧的技术骨干，主要帮老板装盗版软件。方之林也消费不起，她给老板的儿子补英语，补了三个月，涨了二十分，她从此获得了永久免费上网权。一开始方之林只会扫雷，扫雷她是高手，网吧里的人都来围观，让她和袁青比赛，袁青输给他，大家都不信，只有方之林信了，她习惯了，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厉害。后来是“拳皇”，方之林一直用不知火舞，袁青就用安迪，上了大学方之林才知道，安迪是不知火舞的男朋友。到了“仙剑”，两个人就一起打了，有商有量，买装备，练剑法，过迷宫，林月如死的时候，方之林没有心理准备，五雷轰顶，大哭一场。那也是个暑假，也是大半夜，网吧里没有空调，方之林哭了一身汗，袁青用铝饭盒给她泡了方便面，扭扭捏捏端过来，说：出去吃嘛，外面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