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敦《过期之痛》丨《小说界》试读


张敦的自问自答
  A:这篇作品与安徒生的《柳树下的梦》有何关系?

  Q:年轻时我做过童书编辑,曾编过几本安徒生童话相关的书,工作内容是先选几篇作品,再缩写到合适的字数,拿给美术师配图。我从没选过这篇《柳树下的梦》,因为其“童话感”不强。当时我注意到,《柳树下的梦》中嵌套着一个“姜饼人”的小故事,好像值得拿出来编写,但因本人太懒了,直到离职也没做。这篇《过期之痛》实际上是重拾当初的想法,写了一个男姜饼人被女姜饼人控制的故事。我是个男的,肯定要为男姜饼人发声,这没什么不对。

  A:这篇小说是如何构思的?

  Q:第一步,先选取生活中的事例——故事点子的来路一定要正,最好来自本人的生命体验。第二步,设计情节,把故事写出来,主人公都遭遇了什么,大部分需要瞎编,精力都用在这里,尽量写得足够多。第三步,确定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再依据这个修改,删去与之无关的东西。安徒生说的是阶级鸿沟和自我毁灭,很深刻,也太悲剧了。安徒生做事总不会错。我顺着他的路子,往荒诞的方向退了一步,讲另一种鸿沟和毁灭。

  A:为何如此直白地讲述写作过程?

  Q:是为了反对那种云山雾罩、讳莫如深的表达方式。在这方面,很多作家总会顾左右而言他,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不愿这样做。坦白自己的写作过程,对作家本人来讲,也是有利的——可以从技术的角度看到不完美的地方。当然,必须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写出完美的小说。往往会犯同样的错误,陷入某种平庸的套路中。这真是让人非常绝望。


过期之痛
文/张敦

  许东在突发心梗的前一晚,接到了吴影的电话。分手二十多年后的第一个电话。

  那晚,许东本是计划早点睡的。他没去打牌,只待在家里,边喝啤酒边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叫《鲸》,讲一个男人把自己吃成了大胖子,却还要一直吃,直到胖死。在死之前,他试图求得女儿的原谅,但女儿非常冷漠。

  看到最后,男人慷慨赴死,许东泪流满面。他偏爱自暴自弃的故事。片中男主角实在太胖了,与其相比,许东觉得自己还不够胖,看上去还有希望。

  他年轻时去过美国,留学,是与吴影一起去的。在那里,他见过很多肥胖的人,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当时他热衷于健身,天天吃蛋白粉,肌肉发达,体脂率超低,热爱徒步,还喜欢去打街头篮球。

  没熬到毕业,他独自一人从美国回到国内,老老实实地做了编剧。他有些才气,正赶上好时候,一奋斗就是十余年,挣到了钱,全款买下一辆宝马X5最顶配——许东此生的唯一,他念念不忘,常向朋友们提起,每次总要骄傲地将其车型说出来。这辆车最后的命运是迎面撞上桥墩,发动机几乎移到驾驶室,整个报废了。那晚是许东命运的转折点,他不该酒后驾驶,还带着一肚子气。好在车上没别人,只有他自己。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要死了”的感觉,第二次,自然就是这次的心梗,心脏疼,半边身子也痛,恍惚间犹如置身于那辆宝马车中。

  车祸让他躺了两年多,一天接一天,他不是吃饭就是看书,不光把身体吃胖了,还把眼睛看坏了。等能下地走路了,他明显感觉自己反应迟钝了,不敢再开车。那时他三十三岁,脱胎换骨一般,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深感自己心力和体力的衰退,无法适应影视剧本那种高强度的写作,只好退出编剧界。闲了一年后,朋友介绍他去一所民办大学兼职授课,以剧作家的身份,教学生写剧本和影评,收入不高,但够用。

  他一直过着规律的单身生活。若第二天有课,他会早点睡,说早,是相对于平时而言,其实也会熬到凌晨。若没课,他会去打牌。小区另一栋楼里有一家麻将馆,二十四小时营业,他曾连续打过四十八小时,手气太好了,一直胡,根本停不下来。

  这晚一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迎来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此时距离车祸已有十二年之久,恍然若梦。他决定睡觉了,闭上眼,脑中出现胖男人疯狂进食的画面。他开始做梦,进入电影中,与胖男人对坐,一起啃食大汉堡,争夺大胃王的头衔。枕头边的手机亮了,蓝光闪耀,迫使他退出比赛,睁开眼,他看见吴影的名字。

  这些年,他总会梦见去世多年的父母、车祸甚至美国的同学,唯独没有梦见过吴影,仿佛他的梦有一扇门,吴影打不开,说什么也进不去。他偶尔会想起她,想起也就想起了,笑着摇摇头,就把她甩出去了。

  这是吴影国内的手机号,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用,这说明她人在国内,已经回到这座城市了,与他只有几公里的距离。想到这,他的心跳得快了。他坐起来,抓起手机,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吴影还没有挂断,他把心一横,点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喂,吴影?”

  “对,是我,你果然还没睡,说话方便吗?没打扰你吧?”她的声音没变,语调也足够轻松,就像是常见面的普通朋友。

  “方便,没打扰,你回来了?看你用国内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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