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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声 文/朱宜   第一声巨响发出来的时候,我正梦到小夏在金色大厅表演。我既不懂德语,也不懂歌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组装出的这个梦中,小夏像在上春晚,红色大裙摆,金色大翻领,亭亭玉立一朵富贵花,张口便是难忘今宵,难忘今宵……就在这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舞台应声而塌。
    我坐起身了还在慌乱回想,小夏掉落到哪里去了?几分钟后,我醒了醒神,注意到外面的喧闹。打开窗,整个小区的车都在此起彼伏地叫。四周大楼的窗户也纷纷亮起灯,探出头张望,“打雷啦?”“煤气公司爆炸啦?”“打仗啦?”“外星人来啦?”渐渐在说笑了。空气中没有异味,楼房、天空、大地完好无损。就算真有问题,也问题不大。
    做出这个判断后,我迅速躺回床上,试图再回到有小夏的梦里。五年了,我一直让她回来,她一直让我过去。她学的是人家西洋传统艺术,唱得再好,真能让她一个亚洲面孔踢馆?顶多像春晚那样,偶尔上个老外唱京剧,聊作点缀。德国有什么好?东西那么难吃,又贵,她肯定吃不惯,她的口味我还不清楚吗,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除非她喜欢德国男人,应该不至于。拉锯五年,我咬死不松口,突然有一天她说:“算了你别来了。”我心一沉,没想到下一句是,“我回来吧”。
    以前我总克制着,不敢多想我们的未来,甚至不敢回忆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她像天边的一朵云,早晚会彻底飘走。现在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下个月她就要为了我回来了,就是我的瓮中之鳖了!我知道,这个词不能这么用,显得我很猥琐,像个搓着手的淫贼,但是不要吹毛求疵这些细节。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任由自己想,想得名正言顺,想她的大翻领下面,想她的大裙摆里面,难忘今宵,难忘今宵。然后我的手机就响了。
    接起来就是阿文的大嗓门:“死掉了啊,老板!通通死掉了!”
    放在门口撑门面的一排鱼缸全碎了。澳龙、波龙、帝王蟹、东星斑、甲鱼、牡丹虾、斑节虾……流了一地,有的扑腾几下原地翻了白肚皮,有的纵横驰骋了一夜,整个大堂尸横遍野。我到的时候,员工们哭丧着脸,正把死鱼死虾和碎玻璃一起往垃圾桶里拨拉,被我喝止住了,一只都不许扔,拿进厨房收拾干净。我派阿文赶紧去弄几个新鱼缸来,再进一批新的海鲜放进去,上菜的时候从厨房里拿死的替换。“老板,是什么人要弄我们?”阿文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
    紧赶慢赶,到晚市开门,餐厅总算整理好了。我楼上楼下穿梭跟熟客新客招呼。每桌都在热烈讨论昨天夜里的响声,有个人说是市中心有一栋楼拆迁爆破,旁边一桌的说法是江上有两艘巨型邮轮相撞,一艘来自比利时,一艘来自澳大利亚,二楼包厢里有内部人士透露,是郊区的化工厂泄漏了,近期最好待在室内,三楼包厢里有位大师指出是修地铁的时候打桩伤到了龙脉,但是同席有个今天刚下火车的说自己昨晚在外地也听到了……很好,没有人吃出海鲜的异样。
    “老板,你说那个响声是哪里来的?”有个女孩问我。她跟小姐妹们常来吃夜宵,每次来都要找点话跟我说,小姐妹就在旁边推推搡搡地笑。她们今天点了一条活杀烤鳗,一盘象拔蚌刺身,全是死的。我笑眯眯反问:“你说呢?”她看定了我的眼睛:“我以为是你来敲门呢。”小夏你看看,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诱惑,你说你要不要赶紧回来,把我拿下。我答,“肯定不是我”,女孩脸色尴尬,“我敲你门不舍得那么重”。小姐妹一阵起哄。我送了她们一份香辣小龙虾(当然也是死的)。干服务业,要噱头好。而且我喜欢看女人吃得狼狈的样子。小夏在的时候,只肯吃最最新鲜的,但凡腥一点点,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不再动一筷子。我盯着女孩吃得红彤彤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心想还好小夏只有一个。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外面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僵住了,好像灵魂震出窍。然后,十个玻璃鱼缸缓缓裂开,虾兵蟹将顺着澎湃的水流喷射向酒席。
  作者简介   朱宜,编剧,在上海纽约之间跑来跑去。作品有《我是月亮》《长生》《杂音》《世外》等,在世界各地以多种语言上演。出版剧本集《我是月亮》。zhuyizhuy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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