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耳《声音模仿者》丨《小说界》试读


  但,夜莺失踪了。

  这场事先张扬的召唤未起效。那只敏锐的鸟,或许早已察觉,它不愿飞过来,卡在了晨昏交替的夹缝里。比阿特丽斯演奏了半小时后,大家都感到了事情不对劲——苍蝇钻进麦克风,野兔咬断了电线,她家里的毛驴因见了生人,四蹄不安地踢踏,大声嘟囔,就连演奏者本人,也开始手心出汗,手臂虚浮,一颗心更沉不到底,她的确已感知到了鸟用缺席传达的怨恨,想必它觉得她出卖了它,她把它架在火上烤。如果她知道今夜之后鸟永不再来,她绝不会做这件蠢事,她会先用白马尾毛做成的弓弦勒死自己。但比阿特丽斯还是以极高的职业素养拉了下去。拉到一小时零十分钟时,守在收音机前未睡的最后一批听众突然听到了一声鸟鸣,那声音倚在琴声拉长的尾部,活泼地跳进来,跟着琴声上行,又顺着滑落。鸟声善变,就是在极高的音区,听众一时间也听出了六种交叠的声音,像是六只鸟齐鸣,实际上只是同一种声音急速变化的幻影;而鸟声凝成一股,唱出拉长音时,音符便如雨点拍打湖岸泛起的水泡,连缀不绝。这不像是世间的音乐,简直是神赐。兴奋的听众们忍不住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怂恿他们打开收音机,或者把话筒按在收音机喇叭上,逼迫他们一起聆听。嘘。安静。梦来了,一同坠入夜莺的鸣管之中吧。

  这场神奇的夜间活动也是英国广播公司最成功的户外直播之一,在英国乃至欧洲引起了骚动,到一九二七年,大提琴与夜莺二重奏转录成唱片后,每年都会反复广播几次,直至一九四二年止。听众来信何止千万。一九四一年正月,一位住在伦敦城的听众一把鼻涕一把泪给广播公司写信,说多亏了夜莺之声,重振她的心灵,才令她挺过了去年泰晤士河退潮时德国人的空袭以及引发的大火。她亲眼见到二十九枚燃烧弹在空中闪过,那时家里的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白磷燃烧的光芒竟也被她视作悬着的圣光,其中一枚炮弹正中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结果并未引燃,拐个弯,顺势滑落下去。还有一位军队医院的护士来信说,伤员最多的那天,她就像漂浮在断肢残臂的海洋里,嚎叫和呻吟一浪接一浪,她是睡不着的,她不在乎,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伤员安眠呢?答案就在广播里,夜莺的鸣唱从圆盆电磁式喇叭流淌出来时,所有人都安静了。那一晚战士们都进入了梦乡,带着呓语,也带着完整的躯体。夜莺之声传播得越广,各种传言越离奇,到头来,它已经远远超越了音乐的范畴,演变为福音,是弥赛亚,是心理声学(psychoacoustics)的完美事例。可真相有谁知道?那一晚夜莺确实没有来。听众在广播或唱片里听到的,其实是一个女歌剧演员的声音,她以表演鸟叫而闻名。为避免直播事故,当时英国广播公司启动了应急预案。那个女演员悄悄走到比阿特丽斯身边,模仿夜莺的声音,一起完成了那个虚伪的二重奏。

  那个女人叫克洛伊·塞尔比。


作者简介
  索耳,1992年生。从事过出版、媒体和策展工作,现居广州。出版有长篇小说《伐木之夜》(2020)、中短篇小说集《非亲非故》(2023)。曾获伏笔计划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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