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的自问自答
  Q：小说主人公是否有原型？

  A：之前写学院小说，经常被问：主人公是不是你自己？无论每次设定多么不同，都会引起这样的发问。这次索性写一个其他行业的人，不过我生活经验匮乏，仍然只能选择人文社科领域的人。我尽量想写一个普通的人，没有明确的原型，但她经历的一切我们都会觉得有点眼熟。

  Q：小说怎么叫这个题目？

  A：从小就很喜欢在公园划船。强调公园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敢去风高浪急的水域，只愿在柔波荡漾的水上发呆。北海、颐和园、避暑山庄，每次去这些地方，都忍不住要划船，看着无尽的涟漪，非常着迷。十多年前去嘉峪关玩，路过嘉峪关公园，甚至也去划了船。那人工湖据说是祁连山流下的雪水，盛夏也冰凉，幽深不见底，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小说里的人物生活在和平幸福的年代，快活的时候好像在安全的水域悠然划船，但也有突然惊醒的时刻，发现驶入了不可知的水域，想要赶紧上岸，但岸却遥遥在远方。

  Q：本文如何与“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扣题？

  A：汪勤经历过天真愉快的青春时代，一切很有希望，大家都隐约相信世界会越来越好，这就是“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希望逐渐变得渺茫，比起期待未来，更多时候在追忆往昔，但还是要稀里糊涂地走下去。


在湖上
文/苏枕书
  母亲一直说想把新房子卖掉，当初最反对买房的父亲反而不提。前些年看上那新开发的楼盘时，大家都说应该买，以后一定涨价。父亲的金钱观极其保守，绝不贷款，厌恶投资，但母亲很坚持，我以后年纪大了要住电梯房，你不肯买拉倒，我花我的钱。汪勤也劝父亲，新房子地段好，设计合理，小区设施齐全。买了新房，把旧房子卖了正好。

  住在旧小区的老朋友不多了。十多年前，父母的朋友在上海炒楼盘赚了大钱，成了新上海人。后来，跟随儿女搬到大城市的也有不少。儿女有了下一代，父母当然要帮忙带孩子。汪勤没有给父母添这种麻烦，但自己活成了父母最大的麻烦。过去十多年间，父母用了各种方法催婚。现在她过了四十岁，父母也年近七十，对她终于绝望。

  要是那时跟他们一起买上海房子的话……母亲有时会这样假设，说的是成了新上海人的那对老朋友夫妇。他们当时去上海投资房产，也问过汪勤的父母要不要一起参与，说有好资源介绍。汪勤父亲绝不赞成：“现在房子涨得太离谱，一定会跌，国家马上要干涉了。”汪勤的姨妈那时也搞投资，极力劝说妹妹不要把钱都存在银行。“只有钱才能生钱，钱存银行每分每秒都在贬值。”汪勤父亲不同意，严厉地说，不正规的金融投资太多，血本无归算是好的，小心违法犯罪，到时候进去了别说我没提醒过。汪勤母亲私下跟姐姐抱怨，我就是没有发财的命。但她不敢违拗丈夫的意志，也不敢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买的是期房，还没建好就赶上2020年初春。停工好几个月，业主群流言四起。父亲倒沉得住气，他认为一切挫折都是暂时的，相信经济趋势总体向好。买新房最终还是他拍板同意，动用了夫妻共同存款。他喜欢新小区的绿化，不远处有通往长江的大河，附近即将建成直通上海的双向十车道高架路，他认为这的确是有价值的地段。

  好在一年后，房子还是顺利收尾，拿到了钥匙。但父亲发现，新房与之前的设计图纸有不少出入。他带了尺子仔细测量，层高缩水，踢脚线不直，楼板隔音不好，挑出许多毛病。他非常不悦，拒绝收房，也拒绝交物业管理费。母亲知道暂时搬不进新电梯房，说服自己接受旧楼的缺点。天花板墙皮鼓胀翻卷，浴室地漏时常堵塞，新搬来的邻居素质很坏，总把厨余垃圾堆在门口，见面也不知道打招呼。外地人就是这样。父亲评价，外地人越来越多了。

  汪勤劝母亲不要着急卖房，又没有贷款，放着就是，现在房价跌得太厉害。母亲忧心，连你姨妈最近都把房子挂出去了，她说以后房价只会跌，尤其我们小城市。但母亲不敢做决定。

  更应该担心的是汪勤自己。去年终于下决心把房子挂到网上，但燕郊这几年实在太惨淡。她后悔没有更早行动，又或者一开始压根就不应该来燕郊。那时她还年轻，公司里像她一样没有北京户口的同事，好几位都在燕郊买了房，有的甚至不止买一套。30分钟到国贸，即将与北京通地铁，未来将被划入北京。“距北京CBD25公里”“燕郊给你一个家”“总有一盏灯在等你”，传单纸上热烈真挚的标语与辉煌的楼群俯瞰图令她心动。想到自己租住的朝北蜗居，马桶时常出状况，厨房下水道动辄漏水，房东动辄涨价，又动辄说要卖房。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一定请人好好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