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于旸《龙王本姓蔡》丨《小说界》试读


周于旸的自问自答
  Q:小说的故事为何设置在岛上?

  A:爱情是个难写的主题,起手就难,人物最少要两个,男人和女人都得写,发生的事情也相当含糊。一个作家能否写好爱情小说,或许跟叙述方式有关,有的小说家手上端的是猎枪,腰间佩刀,有的小说家拿的是玫瑰花,彩色画笔。写这篇小说之前,已经意识到自己未必能掏出称手的工具。写作接近于蒸馏的过程,依赖于沸点的差异,从思维产生的地方提取出一些东西,而感情一旦变成文字,就会流失掉许多,这是表达情感的难点。如果远古时期就有人在写小说,也许会比今天简便许多,诸多概念尚未成型,人也掌握更多解释权。《龙王本姓蔡》把故事安置在岛上,就是为了剥离某概念,以为那样能更靠近本质。我看重环境的设计,每一个故事的发生都有它的最佳地点,就像船上的爱情比大陆上的爱情更要命,就像烟花在白天或晚上燃放,效果也大不一样。

  Q:小说与本期《小说界》的主题“夜莺与玫瑰”有何联系?

  A:我所理解的“夜莺与玫瑰”是王尔德的童话作品,讲爱情与牺牲,是一个悲剧故事。为了写这篇小说,我把这个故事重读了一遍。人在无法认清爱情的情况下,往往会强调牺牲,这是新的感悟。关注主题的好处在于,可以减少下意识地表达,一切由理性设计,将自己作为客体,观察人的认知如何作用于创作,并造就它的形象。我写小说习惯切题,尽管有时离题或跑调,或许能够收获更多奇遇。写到后面,基本被叙述本身牵着走。小说的主旨设计上比较单纯,蔡冬禾就是那只夜莺,不明白死亡的分量,也不懂得爱情的含义。我想以某种方式消解这些宏大的命题,使它们看起来轻巧,恰如一支玫瑰的重量。

  Q:写作过程中有哪些新的想法?

  A:小说里的李拜吾是陆地上的最后一个人,基于目前的现实来看,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应当是机器人,或许有自我意识,程序既定,同时掌握火种,我想把李拜吾设计成这样一个人。小说里有一些隐喻,例如,李拜吾和蔡冬禾通过船上的窟窿传递信息,人在水面上投去自己的形象,搅动影子,渴望获得回应,这个水面实际上指的是互联网,描述的是网聊时代的恋爱状态。故事中对于龙王姓氏的疑问,探讨的是人从哪里来的本源问题。这些是写作之初的想法,以文字将它们落实之后,会有新的表达溢出,这是作者无法控制的部分,也是文学值得玩味的地方。这篇小说里重启了许多概念,是为了满足某种想象的乐趣。人无法自拔想象出宇宙的外围,无法想象更高维的世界,也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这些想象力被限制的地方,也能够以某种文字形式来实现,它未必准确,但也有其自己的面目。


龙王本姓蔡
文/周于旸

  李拜吾站在船舱顶部,目光从脚尖一直延伸到布鲁威斯号,十二口棺木整齐排列在甲板上,透体光亮如同冰块,密封严实,隔绝了死亡的气息,就连嗅觉最灵敏的秃鹫鸥也不曾察觉,茫然地在半空中盘旋。黑夜已至,天空剩下几片残云,云层平整,像是被熨斗抚烫过,露出零星点缀的光斑。李拜吾结束了一天中最后的巡视,踱步回到船舱里休息。为了节省水资源,他没有洗澡,仅将毛巾打湿后抹遍身体。临睡前,他最后检查了逃生通道和警报器,以便应对任何的突发情况。为了减少轮船带来的晃动,他睡在用渔网串起的床上,两端用鱼钩挂住,渔网上面铺一层毛毯。那天晚上,他梦见了旋转灯塔,紫色光芒照耀海面,奔涌的浪花仿若白马。

  第二天,布鲁威斯号遇上了海盗,冒黑火的幽灵从巨浪的身后浮现,海盗们站在甲板上,布阵严密如同棋局。李拜吾叹了一口气,即便离开了陆地,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依然是人。他在两船之间架起木板,友好地邀请他们上船,确认船上没有值得他们发动战争的东西。如果你们对灵魂有兴趣的话,他说,这儿倒是有许多遗体。海盗要检查棺木,李拜吾便给他们开棺,露出一条微小的缝,海盗窥视了一眼,而后向首领汇报,是白骨。首领听到后心里一颤,这才警觉地打量起船上的人。李拜吾体型壮硕,身着浅色抓绒衣,领口和袖管已经翻起毛边,脖子里挂一条白毛巾,脚下的防滑鞋已氧化泛黄。令海盗们在意的是,他的身上有一股硫磺味,不同于他们身上的咸腥,上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还是在魔鬼那里。

  海盗们寻遍了整条船,从甲板搜到主舱室,检查每个箱子与抽屉,只从保险箱里找到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有一份手绘地图,但并未标注任何地点。他们冲进货物舱,四处扫荡,仍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只有粮食储备还算充足,但无法填补他们贪婪的欲望。他们又来到船长室和休息舱,甚至撬开了地板,找出了藏匿的暗格,而那里只有一把发霉的火枪。海盗们受到了羞辱,便想把船员绑去换赎金。李拜吾说,那是白费力气,所有会为我们付赎金的人都在这条船上。海盗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船长,镇定到让他们有所忌惮,便用带尖刺的拳套顶着他的下巴,发出死亡威胁。李拜吾依然安之若素,语气平和如同无风的湖面:出发前我已经请教过海神,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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