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请了假，带着桂妙和老头儿去了省会的三甲医院，桂妙一路惊异，哦大城市里不仅有那么多机器，还有那么多“电视”呀，她把所有大一点的屏幕都叫做“电视”。地铁里，电梯里，医院大厅里，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仿佛那些设备是和庄村闪来飞去的稻花蝶，她的眼与她的好奇心时刻追着它们，经常要女儿或者老头儿解答。老头儿看着她的兴奋模样，也深感无语，坐在等候区的铝椅上叹了口气，那口气沉得像是要桂妙故意听到。桂妙只好敛下无数个疑问，扶着老头儿的肩头说：“没事的，一定平平安安。”

  女儿帮老头儿预约了各种检查，等了一周，各类结果才纷纷抵达，老头儿问：“不用去医院领吗？”女儿皱着眉，只是看着手机说：“不用。”桂妙说：“肯定没事吧。”女儿依然看着手机，好久才点了点头，说：“没什么事，不过我们再换个医院吧。稳妥。”老头儿看向桂妙一眼，桂妙也看向他，然而他眼中的光芒已经偃旗息鼓，垂下来，嘴唇一张一闭，嗫嚅了一个词：“稳妥。”等出了医院门，他又漏出另一个词：“不过。”桂妙此时不知道，老头儿病情恶化极快，一落千丈，短短几个月，从还能走动落到只能坐着，从只能坐着又落到只能躺着，就像倒着生长一样，把身体学来的技能都还给命运，终于落到完全需要别人养顾的地步。

  老头儿头七之后，儿子决定将桂妙接到镇上。女儿说：“省会条件好一些。”儿子说：“不行，和庄村没有这样的情理，说出去难听死了。”桂妙对儿子的孝心欣慰之余，也有些隐忧。在驱车前往镇上的途中，她从后视镜看向儿媳，脸色暗淡，前一晚他们小俩口吵过一场不大的架，老屋子的墙壁比起他们尖锐的情绪劲儿，简直薄过草纸。桂妙记得儿媳有一句话说：“我哪里表现不好啦？你妈哭都哭不出来！”果然过了半年多，桂妙又回到了老屋子，回到这张百年好合的婚床上。

  ……


作者简介
  黄守昙，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写小说、诗歌、戏剧、评论，出版有小说集《走仔》，兼于高校从事创意写作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