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堂的音韵学修养自有渊源,他师承吴江徐大椿,得其真传,徐大椿号灵胎,乃当时负有盛誉的名医,此人对昆曲的研究,从运气、发音等等各方面作了深入的探索,这是任何昆曲的研究者、演唱家所没有做过的工作,所以有独到的心得。袁枚也称他“通晓音律”。叶堂得到名师传授,又与当时文坛的王文治诸家交游,提高了文学艺术的修养。因此,他编订的《纳书楹曲谱》不胫而走,成了演唱者、欣赏者的必备之书。
《纳书楹曲谱》是怎样的曲谱呢?它既不是12345……的简谱,更不是五线谱,而是工尺谱。什么是工尺谱呢?还得从中国戏曲曲谱的演变说起。明初朱权的《太和正音谱》,收了马致远《岳阳楼》、白朴《梧桐雨》的一些唱段,每个字只注上、平、仄声,到了明代万历年间,沈璟所编《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比《太和正音谱》略有进步,分别注出了正字衬字,还有板眼。但是,要作为演唱的依据,仍有困难。这种曲谱仍旧无法正确显示音色、音量,更难以表示节奏与旋律,只是十分朦胧的近似值而已。叶堂用工尺谱,已经比较接近12345……形式的简谱,但是缺少简谱的精确度,缺少许多符号,留下了许多欠缺。
从当时来说,叶堂的《纳书楹曲谱》的问世已经是昆曲演出艺术的一个飞跃。所以李斗《扬州画舫录》、龚自珍《定盦续集》都对叶堂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大百科全书·戏曲卷》和《苏州戏曲志》都转引了李斗、龚自珍的原话,当然很好,我却更重视近代曲学大师《南北词简谱》作者吴梅的看法。今转引如下:
吴梅《庄亲王总纂〈九宫大成南北词谱〉叙》:
往昔吾乡叶怀庭先生作《纳书楹曲谱》,四声清浊之异宜,分析至当,识者谓宋以后一人,实皆依据此书也。今谱中一词辄列五六体,阴阳刚柔之理,一一可辨,引而申之,触类而通之,则作词制谱之方于是乎咸在,以之度声,易若反掌,而梁、魏遗传,或赖以不坠乎?余少喜读曲,深以未见此书为恨,及客海上,始自柳君蓉村处得之。忽忽已十年矣。
吴梅是近代曲学的奠基人,庐冀野、钱南扬、王季思诸人的业师,不但精通曲学典籍,也是度曲、拍曲能手。改革开放后问世的《中国昆曲大辞典》主编吴新雷教授便是他的再传门生也。他对人、对事要求甚严,如此重视叶堂及其《纳书楹曲谱》,充分说明了叶堂在昆曲发展史上的地位及《纳书楹曲谱》的经典意义。 三、周雪华的翻谱工作
周雪华原是一名知青,经过曲折的生活折腾,在艺术的海洋里到处挣扎,却也锻炼了她的意志,并在艺术修养上有了声乐、曲艺、舞蹈等多种元素的渗透,并能充分吸收。最后决定以昆曲音乐为终身事业时,感到不仅得心应手,而且能事半功倍了。
昆曲前辈俞振飞、周传瑛发现了周雪华是难得的人才,都寄予厚望。周传瑛病重时将珍藏多年的《纳书楹曲谱》交付周雪华,说传世的《纳书楹曲谱》每小节少了二拍,因此必须根据南曲阴阳八声的规律予以填补。而此书即是完整的谱,向不外传。周老叮嘱周雪华务必将此谱全部精确译成简谱,便可在国内外广泛流传。周雪华以七载寒窗的坚忍精神完成了此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作为一名昆曲的忠实听众,借此机会表示热烈的祝贺。
在西方,歌剧名著《卡门》、《茶花女》等等,无不有精详而十分规范化的曲谱,而昆曲界则虽然基本上依从《纳书楹曲谱》之主旋律,但仍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主观随意性。现在周雪华的译谱出版,从今以后,包括《牡丹亭》在内的《临川四梦》在音乐上都有规矩可循了。值得大书特书。
此外,译谱者周雪华对《纳书楹曲谱》所作的加工,也就是某些空白的填补或丰富,或极有限的一两处的订正。她在“译者的话”里没有具体地谈,我捧读全书之后,觉得有两点要作进一步的说明:
《牡丹亭》第一出《标目》,用的是【蝶恋花】曲牌,译者在简谱后面注曰:“此曲牌原本无谱,乃译者新谱”。我觉得不完全确切,因为“原本”二字有二解:一作原来,二作《纳书楹曲谱》原刊本。所以有含糊之处。按【蝶恋花】原属北曲双调,但关汉卿《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金线池》、《单刀会》第四折均用双调,但未见【蝶恋花】,王实甫、马致远诸人剧曲、散曲均未用。究其源流,北曲【蝶恋花】来自宋词,张先、欧阳修、晏儿道等词人常用之,苏东坡之名句“多情却被无情恼”即系填【蝶恋花】也。字数定格为六十四字或六十六字,仄韵。演变为北曲时,仅词之半阙,当为三十二字或三十一字。不知汤显祖何以用此极为冷僻之曲牌。正因为元代已极少使用,故叶堂亦仅保存曲牌原名而无谱也。如今周雪华另谱新曲,多次演出均被听众认可,且有好评,当然是做了一件好事,但其“注”把情况说得清楚些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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