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书产生疯狂的爱好是一种奇异而耐人寻味的现象。《嗜书瘾君子》一书以幽默诙谐的手笔,娓娓道出对书籍的搜求、阅读与收藏的痴迷,把爱书人的种种病状一一列举出来,让我们看了会心一笑。在轻松自如的笔墨中,作者带我们回顾了图书的历史、风格,书痴的百态,收藏癖的种种表现以及各种类型的买书人,可谓妙趣横生。
这本书显然是一个爱书人的黑色幽默告白,行文笔调夸张逗趣,同时也充满揶揄的自我消遣口吻,因此读起来有时不免觉得有夸大吹嘘之嫌,但其实距离事实并不远,这本书所述说的许多嗜书瘾君子的有趣轶事,也许都非常吻合很多爱书人曾经有过的快乐沉沦的经验。
浩浩荡荡的虚荣
人生自古谁无死。既有生,就有死。我们只有这么一辈子,时间、精神、脑力、灯泡摆明了就是如此有限。但是该看的书却又多得数不清。而且其中几本还真难懂得要死。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到底想传达些什么奥义?威廉·福克纳的小说通篇老是不加标点、不分段落,其中到底蕴藏什么玄机?代达罗斯和布鲁姆究竟是何方神圣,光他俩居然撑了六百页篇幅,搞什么嘛?维吉妮亚·伍尔夫本人到底曾经《到灯塔去》过没啊?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的确都不晓得。老实说,很多人甚至根本不在乎。拿我个人来说,我宁可把力气留着挑战一千五百片杰克逊·波洛克画作拼图,也不想硬啃《芬尼根守灵》。但是这种态度十分要不得。身为一名嗜书瘾君子,咱们千万不能不在乎。正牌瘾君子从来不会因为哪本书难读、难懂就打退堂鼓。面对不可能的任务便俯首称臣、溜之大吉,那是老百姓的专利。我们岂能不在乎?
那,瘾君子该怎么做呢?腾出三个月空当,和那些砖头书进行殊死战?或者,化整为零打游击,再准备一册“克利夫评注本”当武器,只要运用上述任何一种做法,任谁都能够达到粗浅、皮毛层次的基本理解。但是身为拼命买书、沉溺看书的瘾君子,咱们既没有那种充沛的时间,也不想被那些偷看破解版、耍贱招的人比下去,当场颜面扫地。所以,我们采取B计划:针对不同的作品、作者,再去购买更多书。包括评论、传记等各式各样的辅助、关联著作。把那些书浩浩荡荡全摆在一起,偶尔拿下来搁在腿上,翻翻索引、读几段内文、混熟各书目录、或者读读第一章和最后一章。那些书填补了咱们的虚荣。让我们觉得平添许多智能,增长了不少学问,而且,倘若在觥筹交错的场合有人提及那部大作,咱们至少还略知一二,能聊得上边儿。
全天候监控书房
我曾认识一位罹患末期嗜书瘾的仁兄,他为一屋子某主题藏书准备了一间无菌室。装设在天花板的监视摄影机叫人无所遁形,进出那座戒备森严的房间还得经过一道搜身手续,人还在门口就必须先戴上手术手套。听起来似乎有点过火,但是,我们都晓得,有些人对于书本的热衷程度无与伦比,再怎么一板一眼都不为过。基于人道怜悯,我姑且不忍对他晓以大义或施以任何责难,而是一一照章行事,尽量消除他的疑虑。
可是那一整套气象仪器实在叫人无法恭维。他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确凿建议:最理想的藏书环境是温度摄氏18度、相对湿度介于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之间,而且,当然绝对不能曝晒阳光。于是他索性搞了一座气象站来个全天候监控。房间角落桌上摆着一具双刻度寒暑表;许多微形日射仪煞费苦心地陈设在屋内几处关键区域,只要那些高感度玻璃球面稍稍感应到一束阳光便尖声鸣叫,活像误触兰博基尼跑车的防盗警铃一样;每隔半个钟头左右,阿曼多——他的专任馆长还会掏出一具悬挂式湿度计戴在头上,东探西测当下的室内相对湿度。那家伙连半本精装书都没有,却依然有模有样行礼如仪,宛如负责保管一屋子古登堡圣经似的煞有介事。他简直就是病入膏肓。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则是上下打量我,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就像高速驾车的人眼看着就要超速,这时,从后照镜瞥见送比萨的车子紧紧黏着他的车屁股,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毛病?哼,我才没毛病呢。”讳疾忌医的心态无时无刻不会作祟。我们怎也逃脱不了它的魔掌。上面提到的那家伙纵使病情不轻,在他自个儿眼中,只不过是个寻常爱书人罢了。
当然,不是所有的嗜书瘾君子都如此一丝不苟、挑剔,每天花好几个钟头整理书架、排列藏书。整洁原本就不是这种疾病的先决条件。许多古代患者根本就是头号邋遢鬼,但是一犯起瘾来照样当仁不让。就拿托马斯·德·昆西来说吧,他把书本堆满房间,仅留出两条蜿蜒、狭窄的走道:一条从书桌到火炉,另一条则是从火炉到书房门口。但是他自己非常清楚每本藏书的位置。要是任由仆人进屋打扫整理,反而会破坏冥冥中的秩序。眼见书堆越长越高,最后连四面墙都被淹没了,他采取一项有效措施:把这间房间锁起来,然后到另一间房间另起炉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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