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是一句俗得掉渣的歌词。其俗在于,把“选择”用在了我们人类男女之内,描写了一个普遍的事实,甭说自由恋爱,就是毕业生找工作也是如此了。可是,如果我们把此句理解为植物与人类之间的相互选择呢? 人选择植物,当然非常普通了,达尔文早就指出过有自然选择,还有人工选择。植物选择人?闻所未闻。 《植物的欲望──植物眼中的世界》,就力图展示植物利用人类、植物选择自己甚至植物选择人类的故事,这难道不荒唐吗?一天,江晓原先生在海淀某酒店拿着这样一部刚印出的书向我晃了晃,非常肯定地说:“你一定喜欢。” 完全正确,这正是我刻意寻找的那类书,我立即上“当当”网站购了一本。朋友们知道我是个“民间植物学爱好者”,也纷纷向我推荐此书,并希望我写书评,可谓正中下怀。最近上科学传播导论课,我试图为学生提供更多的非人类中心论的进化案例,播放过法国的《小宇宙》及英国的《植物的私生活》(6集),那么波伦的这部《植物的欲望》下次课就可推荐给学生了。 《植物的欲望》讲述了四种植物的自然史,它们是苹果、郁金香、大麻和马铃薯,分别属于蔷薇科、百合科、大麻科(或桑科)和茄科。也许除了大麻外,另三种大家都非常熟悉了,如此普通的植物有什么好讲的?可是,作者像介绍自己偷偷种植大麻、观看别人种植大麻一样,同样生动地讲述了苹果的美洲栽培史、郁金香的狂热和孟山都公司基因修饰(GM)马铃薯的诱惑。实话说,此书关于野苹果从哈萨克斯坦的原生地到美国的广泛栽种、选择、基因多样性的保存,钠灯照耀下大麻毒品的室内生产,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而关于荷兰郁金香狂热和Bt马铃薯(自身能够抗病虫害)的故事,因以前已经知道一些,按申农的信息定义,在这两种植物上我的收获相对小一点,因为它们消除不确定性的量较小。 贯穿这部书,作者至少令人信服地阐发了这样的两个观点:1)人类如蜜蜂一样,深深卷入了生物进化的链条之中,大家同时是选择者和被选择者。2)基因多样性对于进化和人类的长久生存至关重要。作者还有其他的诸多观点,但都及此两者。 人类的习惯和语言都在暗示,我们选择、开发、培育了某某植物,自然史也清楚地指出烟草、马铃薯如何由美洲到了欧洲,水稻如何由亚洲传到了全世界,一代一代培育、一代一代选择。我们把世上的东西按人类的想法分作主体与客体,严格说只有我们才能算主体,才是那个subject或agent。“然而,在园子里的那个下午,我却发现自己在琢磨:如果这种语法压根就是错的会怎么样?如果这实际上除了只是一种自己骗自己的幻觉外其他什么也不是,会怎么样?一只蜜蜂很可能也把它自己视为园子里的主体,把它正在采集的花蜜视为客体。但我们知道这不过是它的一种错误幻想。事情的真相是:花朵聪明地利用了蜜蜂,利用蜜蜂在花朵之间搬运花粉。”(第2页) “在这样一种由蜜蜂和花朵来促成的共同进化的情况中,这两个部分相互作用,以满足它们各自的利益,然而又构成了交换的好处:蜜蜂有了食物,苹果的基因得到了传送。双方都没有什么自觉意识,传统的主客体之分在这里没有意义。”(第2页) 《小宇宙》和《植物的私生活》都有相当多的镜头,道金斯的《伊甸园之河》中也有一章,刻画昆虫与植物之间的这种妙不可言的适应关系和“共济进化”历程,植物花朵的构造在数代的进化过程中长得越来越能够吸引昆虫为它传粉,双方越来越互相适应,有时双方达到十分专一的程度,完全成了“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以唇形科和兰科植物为例,植物的精巧构造就好像是人类(或者上帝)精心设计过的,为此引来无数目的论神学家和无神论进化论学者(如道金斯)的长篇议论。目的性不等于目的论。生命进化到底有没有“目的性”?按正统的进化论,回答是“没有”,进化是盲目的,因而达尔文的进化论真正是“危险的”。可是,这世界上有没有目的性?当然有了,我们人类的思想、行动都与人的目的性有关。如果没有目的性,还谈什么理想、规划。可是什么是人的目的性?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是什么关系?其他动物和植物就没有目的性了吗? 放宽“目的性”的定义,我们将得到一个全新的理解,一种新的世界观,我们会看到一幅壮丽的进化图景,而我们只是这织锦中的一根或者一些丝线。这侮辱了我们自己,贬低了人类的能力?完全没有。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并将人类的伦理扩大到其他生命和土地,从而以更宽广的视角看问题、行事,正体现了人类的自我超越性。如果我们曾经以为“竞争”有利于生存的话,别忘了“合作”同样有利于生存,后者更代表了进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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