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厄普代克及其《马人》

    最能代表厄普代克文学成就的是他的长篇小说。他的第一部作品《贫民院集市》(The Poorhouse Fair,1959)出手不俗,得到了当时著名小说家兼评论家玛丽·麦卡锡(Mary Mccarthy)等文坛名人的好评。厄普代克将小说中的时间背景推到20世纪末,描写了一个州立贫民院里的老人与贫民院的管理者康纳之间的冲突。康纳在小说中被刻画成一种“未来人”,他认为现代的人类生活混乱无序,犹如“被困在一间封闭屋子里的疯子”。他相信代表理性的科学会给人类生活带来完美的新秩序。贫民院中的一位老人曾对康纳说过这样的话:“要是由你和像你这样的人来安排天上的星星,你们会把星星照着几何图形分布出来,或者把它们排出一个令人深思的句子。”康纳这一人物体现的是一种约束自由个性的机构化统治力量。贫民院的一位老人抱怨康纳在他们每个人的椅子上贴了姓名标签,这令人想起在监狱里给囚徒每人规定一个囚号的做法。小说中的贫民院也确实像座监狱,老人们的生活在秩序的管治下变得死气沉沉。但他们也有反抗,那就是他们每年举办一次的集市。康纳从他那高高的办公室的窗子向下看到的集市是这样一幅场景:“一群群的人看上去像嗡嗡嘤嘤、没头没脑的虫子,彼此碰碰撞撞,胡乱而匆忙地在草地上过来过去。”集市热闹而混乱,有一种狂欢的气氛,但正是在这种气氛中老人们体验到了无拘无束的生命自由。狂欢焕发了他们抵抗衰老的生命本能。这部小说是对乌托邦式的社会理想的讽刺,指出建立在非人性的理念基础之上的完善秩序难免使人类付出牺牲人性自由的代价。厄普代克因这部小说获得了国家艺术院的罗森瑟尔奖。 
    真正使厄普代克文名鹊起的是他出版于1960年的第二部小说《兔子,跑吧》(Rabbit,Run),这是他后来发展为“兔子系列”中的第一部。小说主人公哈利·安斯特朗绰号为“兔子”,中学时曾是一位风头十足的篮球明星。到了26岁,已有了老婆孩子的“兔子”感到自己的生活无聊乏味,家庭日渐成为使他厌倦的责任,推销厨具的工作毫无成就感可言,单调的日常琐事在消耗他的精力,教会也给不了他精神安慰。总之,他觉得身边周围的一切都在“挤压”他(小说中多次以“crowded”一词来描写他的感受),窒息他的内心冲动和愿望。当这种压抑令他不堪忍受时,他便开始选择了逃跑。然而,他并非一跑了之,而是跑了又回来,回来后又跑,如是反复。“跑”是这部小说中的核心隐喻,它体现的是“兔子”无法自已的内心冲突。这种冲突的实际内涵,笼而统之地讲,是个人精神需求与社会责任之间的矛盾。兔子的“跑”在小说中是一个具有两面性的行为。一方面,他逃离家庭,实际上是逃离社会要求于个人的正当责任;另一方面,他的“跑”也意味着精神上的活跃,含有一种探索的积极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跑”也可以看作是要摆脱世俗生活里束缚个性及精神自由的种种条规,包括婚姻、家庭的压力、机构化的宗教、问题百结的经济生活、中产阶级社会的道德价值和时尚文化的影响等。当然,“兔子”本人对其“跑”的深层心理动机不会具有如此的自觉意识。小说中的他不擅表达,多凭直觉来感受事物。对于来自内心深处的某种神秘召唤,他只能以含混不明的直觉性语言来表达:“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某个地方有某种东西在引我去找到它。”有评论家通过对小说全部采用现在时叙述的分析,指出了“兔子”这一人物“感而不思”的特征。但正是这一特征才使“兔子”保持了兔子跳脱的活跃,而没有陷入“跑,还是不跑”’的哈姆雷特式的行动麻痹症。 
    兔子的“跑”既令人同情又使人憎恶。从小说标题中的“跑”所含的祈使语气看,厄普代克的态度是偏于同情的,但他同时也以同情的笔调描写了“兔子”不负责任的逃离给家庭带来的痛苦。有些评论者因此而批评厄普代克在这一人物的塑造上缺乏一致的情感和道德视角。这种批评实际上是要求作者对其笔下人物的行为作出公开的道德评判。厄普代克显然不想肩负说教家的责任,他认为文学中需要有“某种必要的含糊”,并且声称“我不希望我的小说比生活更清晰”。他非但不愿消除这种“必要的含糊”,而且还力图在作品中表达这样的含糊。事实上,他的作品多带有一种“是的,但是”这样的调子。厄普代克的真正意图也许在于表现人物在冲突中的两难困境以及展现困境的复杂性。他在塑造“兔子”这一人物上的思想便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做一个人意味着要处于一种紧张情形,处于一种辩证的情形。一个完全适应环境的人根本就算不上人——不过是穿了衣服的动物罢了。”

下一页 第一页

      相关新闻:



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