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虚构之物丨上海文艺两书入选文学报年度好书榜《潮汐图》《重走》

  许多新年祝愿中,人们期许一个崭新的开始,仿佛时间能成为一把神奇的扫帚,拂去尘埃与倦怠,重现纯粹和热烈,从而朝向更光亮的前路。

  但时间更珍贵的恩赐、纯粹和热烈的源头,是记忆。生活本身由无数的记忆、无数个瞬间构成,珍惜的、难忘的、雀跃的、悲伤的,所有的瞬间塑造了我们,也在我们身上年复一年地流淌,汇成生命的河流。

  其中有一支涓涓细流,名曰文学。

  结合读者投票与综合评审,2021文学报年度好书榜出炉。这份榜单中的许多作品来自于持续至今、每月成为许多人选书风向标的文学报好书榜,也来自读者推荐的年度佳作。也许20本书的容量,总有遗珠之憾,但入选的每部作品,都在智识、经验,以及情感上令人动容,并因作者与读者“知己”般的羁绊中呈现共鸣的力量,从而将这些因文学而感动的瞬间不断传递向更多人。

  祝愿以文学命名的这些瞬间——过去,当下,将来——在你的人生长河中始终鲜活。

  上海文艺出版社《潮汐图》《重走》入选。

《潮汐图》精彩选摘
文/林棹

一 海皮
01 尚未定型

  我是虚构之物。我不讲人物,因为我根本不是人。我有过许多名字,它们一一离我而去,足以凑成我的另一条尾巴。我会说水上话、省城话和比皮钦英文好得多的英文。一点澳门土语。对福建话、葡萄牙话、荷兰话有一定认识。认得十几个字。

  我是虚构之物,是尚未定型的动物。我的万能创世主——我的母亲,一九八一年生在省城建设四马路某工人新村。早在创世之初母亲就赋我以好奇、善变、怕死三种质地。那时刻大地为我准备好了,但光秃,不着一物。字符滔天翻涌,无方向,无意义。我伏着。那是洪荒时代。除去好奇、善变、怕死我一无所有。

二 蚝镜
16 “向一无所获海岸边”

  迭亚高出生在澳门,他父亲则出生在一艘斯库纳帆船上(苏丹号)。迭亚高的祖母萨拉来自斯瓦希里海岸,第一轮阵痛窜过她海蛇样的背脊时,苏丹号正在横渡“海盗巷”过分宽阔的湾口,宫缩引来索科特拉岛又将它推远;在翡翠色的北阿拉伯海,外科大夫麦克雷夫林将新鲜的婴儿脐带祭献给“黑色圣母”、子嗣多似游鱼的海母叶玛亚,然而,不知哪里出了错,阿布雷乌(萨拉的丈夫)还是不得不把妻子的尸体留在咖喱味的莫尔穆冈。

  苏丹号再次起航时候,阿布雷乌变形为父兼母职的鳏夫。他给男婴起名伊扎克,给男婴喝偷来的牛奶。进入缅甸海不足一个时辰,阿布雷乌突然跳船,五个水手明明白白目击他奋力游向安达曼—尼科巴群岛。

  人们在奶牛栏里找到伊扎克(被一堆烂布裹着),麦克雷夫林做那孤儿的临时看护直到大船泊入马六甲,之后,河东教堂的博格坎普神父接棒,成为伊扎克的监护人、老师和噩梦。麦克雷夫林乘苏丹号继续东行,终点是黄埔,他人生的终点则在澳门,死时五十三岁。至于阿布雷乌,没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或到底有没有死。

  河东岸教会伊扎克荷兰语、拉丁语和痉挛,河西岸教会他马来语、福建话和活命,他的逃跑病则是祖上遗传。

  十三岁那年伊扎克首次逃跑,一举成功,涕泪纵横地将教堂院墙和马六甲城墙抛诸脑后。他依次现身柔佛、巴淡、民丹、邦加槟榔,重返马六甲时已届中年,拖个大腹便便小姑娘,简直匪夷所思。

  那姑娘年幼得吓人,也许来自帝汶,也许来自锡兰,右耳只得半片。他一贯称呼她“阿哈依”。没有旁人的时候,伊扎克和阿哈依亲嘴、打架、用泰米尔语高声交谈。起先阿哈依在荷兰街帮佣,伊扎克在码头打杂。

  街上骑楼深廊、大厝排屋给这对男女(以及成百上千和他们一样的男女)提供了莫大便利。一旦窗外响起长鼻猴的哀鸣,阿哈依就想尽办法脱出身去,隐入夜色配合她气喘吁吁的丈夫。

  码头那边,澳门像刮来刮去的风,日日吹拂伊扎克的心。当澳门从东边吹来,他颈背鬃毛立刻竖起;要是从西边吹来,则会在他身上犁出道道感伤的金黄。纵然伊扎克的心硬似桃核也无法抵御交相吹刮的澳门。

  有一天桃核竟回春,发成大肉桃,柔软芬芳,汁水饱满。那就是澳门,伊扎克想。大肉桃澳门日日诱惑他,他长鼻猴的哀鸣中滋生出希望的炫光,他从背后向阿哈依描述澳门,向她窄窄的耳道灌注芬芳的桃汁、猿猴的鼻息。他愈少地去荷兰街了,因为他要“尽快赚到我们的舱位”。

  万灯节过后伊扎克得偿所愿,跳上一艘发往澳门的飞剪船,不是因为终于赚够了银子,而是因为终于卖掉了自己。

  他没有同阿哈依告别,因为阿哈依、她腹中珠胎、博格坎普神父(他赶在上船前把那老鬼捅了个稀巴烂)并面目模糊的双亲都如眼前渐渐消逝的晚霞,哪个傻瓜会和晚霞告别呢?时隔二十日,伊扎克在外十字门再次遥望晚霞,感觉自己成为全新的人。

三 游增
22 大透明

  湾镇好极了。每一只动物都有名字,每一株植物都有肖像画。有诗赞美菌丝的绒花,有目光钻探蜗壳的涡旋。时常我像有预感似的,相信湾镇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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