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匠艺,终究打磨的是人生

古典匠人Alphago
    “自知其无知”,是哲学的起点;“自知不完美”,是匠人的起点。

    桑内特在《匠人》序章里提到生物学家约翰·梅纳德·史密斯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把第一批脊椎动物到我们人类出现的进化过程想象成一部经过高度压缩的、总长两个小时的电影:“懂得制造工具的人将会在最后一分钟才出现。”他又构想了另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记录人类从学会制造工具到现在的历史:“驯养家畜和种植农作物将会在最后半分钟才出现,而发明蒸汽机到发现原子能的过程将只有一秒。”在自然史里面,文化的时间是很短暂的。然而在这短短几秒之内,人类却创造出大量迥然相异的生活方式。而认识到自身的渺小与无知,恰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最近让人类感到较多谦卑的,应该是Alphago。前不久那篇刷屏朋友圈的《Alphago的胜利,是一次古典的胜利》里,作者张定浩称他在Alphago身上看到川端康成《名人》中古典棋手的风骨,“棋手和自身技艺相搏”,“棋手的尊严首先不来自胜负,而是来自他从围棋这门技艺中所获得的人格滋养,以及他在一方棋盘上所奋力捕捉到的,有关美和时间的真谛”。或许我们应该担心的,并非机器人将在哪些领域取代人类,而是它竟可以表现得比人类更像“匠人”。

    机器人也是桑内特热衷讨论的话题,匠人被机器人替代的恐慌从机器被发明出来的一刻便从未停止,延续至今便是“XX行业是否会被Alphago们取代”的普世忧虑。桑内特总结的狄德罗在18世纪提出的人类对“机器人”的应对智慧,现在仍然具有“启蒙”意义:使用机器的聪明方法是判断它的能力,确定它的用途,重点要放在认清我们的局限上,而不是放在探索机器的潜能上。我们不应该和机器竞争。机器应该是参考,而不是命令,人们当然应该拒绝那种模仿完美的命令。我们可以用自己的个体性来对抗完美,个体性赋予我们的作品以特色。要实现这种匠艺的特色,我们需要谦虚,也要明白我们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里。
中国鲁班何处寻
    桑内特称,在荷马时代,工匠还被尊为公共人,地位相当于中等阶级,而到了古典时代,匠人的地位已经变得很卑微。回顾我们国家的历史,春秋时期,鲁班便发明了木工工具、攻城器械、农业机具、仿生机械等,被视为工匠的典范与祖师;东汉张衡发明地动仪、三国诸葛亮发明木牛流马、北宋沈括撰写《梦溪笔谈》、明朝宋应星撰写《天工开物》……中国自古以来并不缺少“技近乎道”的源流。然而,工匠的地位从来不曾显耀,加之国人对“职业”的偏狭理解,整个文化氛围皆无助形成健康的现代职业观和专业精神。谈到匠人,在大多数人心中往往伴随着家乡记忆。村里的木匠、铁匠、花匠、裁衣、织布匠、豆腐匠、教书匠……在机器大生产时代,传统工匠以手艺立身已然不易,代代传世更为艰难。匠人手艺的失传加速了乡村传统的衰败,而乡村的失落让匠人失去存在的土壤。一门手艺,或者随着继承人的缺席而失传,或者因为匠人转行另谋出路而消亡。

    说到匠人精神,很多人会先想到日本。匠人文化形成于江户时代,二战后日本经济萧条,靠着匠人技艺与社会大生产相融合,“Made in Japan”逐渐成为精品的代名词。1955年,日本建立“人间国宝”认定制度,使保护传统工艺成为全社会的共同使命。但比起这些对大师的保护,更值得学习的是日本整个国家对匠人的尊敬,和为培育新人提供的土壤。日本每年都会有全国性技能比赛,激励年轻一代的匠人如奥运健儿一般去拼搏。而反观我们国家,风行一时的“挖掘机技术哪家强”段子背后,仍是对技术工作者的轻视和不屑。告别山寨中国,首先得让尊重匠人成为整个社会的自觉。

    最近有一部国产纪录片,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匠人被尊重的曙光。《我在故宫修文物》,只有短短三集,迅速地在网络上走红,仅在某一视频网站上就获得了超过250万的点击量,在一向以苛刻著称的豆瓣网上也保持着罕见的9.4分,连《人民日报》都发表时评殷勤点赞,片中儒雅的钟表修理师王津更是成了新一代“男神”。

    片中,王津和他的徒弟修复一个在故宫库房沉睡了数百年的铜镀乡村音乐水法钟,一次次调试,一点点修复,花费8个月的时间。然后,我们可以像乾隆皇帝一样欣赏它的走时表演了。小心翼翼拧上发条,古钟像被施了魔法,沉睡的灵魂被一一唤醒:小鸟扇动翅膀,天鹅在池塘嬉戏,村女转动她的纺线轮,帆船在“水”中航行……费了这么大劲修好之后,时钟接下来的命运是被安静地被锁在陈列柜里,供人远观。王津1977年进入故宫故宫工作,一晃39年。他说:“人这辈子几十年一晃过去了,其实也修不了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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