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阅读:我们面向人大、北大等高校学生的文学阅读做过一次随机采访,结果发现,有不少学生提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杨庆祥:高校图书馆借出的书都有记录,借出率最高的就是路遥,这些年都是这样。我觉得,每个人对于文学的认知是不一样的。对于很多非文学专业的学生,他并不是把路遥当做文学去阅读的,可能就是当做一个励志书,一个传记。 蒋方舟:他可能觉得读了《平凡的世界》就够了。 杨庆祥:他基本上阅读的经验就停止在这里了,因为他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作品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这个时代阅读的匮乏。他不去读新的作品,不接纳新的审美经验,这是最要命的。不仅阅读路遥的人是这样,那些阅读网络文学的人也是这样的。 阎连科:其实读者也在改变对经典的认识。 杨庆祥:《平凡的世界》、《人生》我们以前都是不研究的,但是因为有了那么多读者就开始研究了。我就写了好几篇关于路遥的文章,我会影响我的学生,我的学生会影响其他人,愈演愈烈。 蒋方舟:还有一个可能会导致作家的销量、影响变化的因素,就是影视。 杨庆祥:我上课的感受就是这样。说一部小说,可能读过的人只有两三个,一说改编成电影,就顿时“哦——”,哪怕是一个最烂的电影都有人看过。 阎连科:前段时间网上评鲁迅文化奖,我的新长篇和贾平凹的《带灯》都是十二三万票,得票率是比较高的,网上投票的人应该是年轻人吧。这是很奇怪的。 杨庆祥:刚才阎老师讲到阅读和尊敬之间的关系。青年读者会去读《盗墓笔记》、《鬼吹灯》之类的,但是他不一定会尊敬这种创作,他不会投票给这类书。所以我觉得应该把阅读文学和消费文学区别开来。我可以买一本,为了好玩或者送朋友,但我消费它不代表我认同它。最完美的状态可能是村上春树这样的作家,既有消费性也有阅读性。 青阅读:那么余华的《第七天》呢?算消费型还是阅读型? 杨庆祥:这个有点复杂。余华有个先在的资本,他是余华,所以我要去看一下,但是没有满足大家的期待。
“青春期”过后怎样写作?
青阅读:我们看到过一个评论家的发言,认为宏大叙事是前辈的主流作家留下的“迷人的陷阱”,而年轻一辈对此应该警惕,因为他们有可能为了证明自己有写作能力,也要跨时空、表达时代变迁等等。是这样吗?宏大叙事是步入某种经典性写作的必要途径吗? 张悦然:之所以很多年轻作家会有这样的尝试,并不一定是说他们很功利地认为,这是成为经典的必经之路,而是随着成长和阅历,你会对这些产生兴趣,真正地关心它们,让它进入你的作品。我们这代作家和阎老师这代作家的沟壑,其实也是被媒体妖魔化的,一直在强调,什么是这代作家,什么是那代作家,你们是怎么写的,他们又是怎么写的……现在年轻作家已经不再年轻,他们开始尝试与原来不一样的东西,那么评论者就会觉得你不是你了,你应该是那样的。我觉得这可能都是偏见和预设。 蒋方舟:我自己也写小说,会有很多自我反省。有些题材是永恒的、宏大的,有些是为当下服务的,任何作者都会面对这两类题材的选择。我后来也认识清楚了,自己是属于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所以从题材的紧迫性上考虑,还是要先处理当下题材。随着读者被细分,你要想自己是属于文学史、文艺青年、还是普罗大众,你一旦把读者限定了,他会对你的写作风格产生影响。条条大路通罗马,条条都是不归路,你要为影视服务,就很难回到经典性写作的轨道上。 杨庆祥:悦然说得对,既然你从事写作,必然不可能停留在个人的青春期里面,一个写作者必然要遭遇社会历史、自己的祖先、民族的传统……宏大叙事其实是个伪概念,没有什么宏大叙事,就是你要严肃地写作必然要过这个关,过不了这个关你就只是个流行作家、青春期作家、你就会在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后消失。过了这个窄门,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好作家和一个伪作家的区别。伪作家现在太多了,写了一两本书我们就叫这个人作家,现在对作家的要求太低,对作家的命名太随意了。 阎连科:是否宏大叙事,不是判断小说好坏的标准——宏大叙事好,其他的就不行,下一代作家写得特别个人化,就不如上一代。我认为小说最重要的意义还是在于它说出人在时代中精神上的困境,当然落实到每一个人,经验是不同的。比如我们这代人对时代的经验会更敏感一点,下一代人可能考虑得更多是我个人怎么样。但是有一点,最终还是要归为这个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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