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写到最后,拼的是“拙”

    让我悟到妙义的还是聚斯金德的《香水》,它对香水的描绘很详尽,让读者读完小说后还能了解很多香水知识,当然,如果把制作香水的过程抽掉,故事还是成立,但会单薄很多,因为它失去了活色生香的细节。长篇小说就是靠细节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细节,只剩骨头,没有脂肪,就好比一个女人没有了风韵,就不美了。所以你必须用细节将故事撑满,《东岸纪事》就是不断撑满的过程。如果把长篇小说视作一个女人体的话,每个地方都要丰腴匀称才是一个美人。

  河西:小说中的人物有没有原型,完全是虚构的吗?

  夏商:没有任何原型,真实的只有地名和历史事件,我把一些历史事件穿插在故事里面,比如上海甲肝大流行、陆家嘴轮渡踩人等。但人物是假的,故事也是编的,只是有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比如乔乔让我想起以前班里的一个女生,考取了大学,后来因故辍学了。一个人物里可能会有很多人的影子。我后来写刀美香这条线,是因为做普洱茶生意的关系,了解了一些云南版纳的生态、地理、人文知识。另外我还有一个意图,想写一部群像小说,虽然里面的主要人物是乔乔和崴崴,但也不明显,因为刀美香形象也比较丰满。乔乔和刀美香是两个不同的女性,乔乔是土著,是老浦东人,而刀美香则是外来户,新浦东人,我所关注的是时代洪流中的小人物命运。

  河西:《东岸纪事》在语言、人物刻画、技巧方面都很成熟,有没有特别找一些书来读?

  夏商:我写一部新书前,一般不看其他作品,以免被干扰。《东岸纪事》是《乞儿流浪记》完稿后的一部长篇,当时就觉得我的先锋小说之路基本走到了头,想刻意去写扎实一点、迎难而上的小说。这应该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更早的时候大概也有这种能力,但因为偷懒等原因避开了。1997、1998那几年每年都会发不少中短篇,发表容易,影响也有限,决定干脆花几年时间去写个有意思的东西,没想到一写就写了6年多。当然,开始写的时候就是有野心的,过去写作比较浮躁,发表太容易,对自己要求不高。慢慢意识到这样对小说创作是有害的,所以就写了这样一部大篇幅的长篇来挑战自己。现在回头看,花几年时间沉寂下来写作很值得。你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和应付的、没有使用全部才华去做一件事,效果是不一样的。

  写完《东岸纪事》最大的感触就是觉得小说是个笨活,小说家写到后来,拼的是“拙”,而不是小聪明。我觉得《东岸纪事》是我最好的作品,不是能力增长,而是以前小聪明太多。对一部伟大的小说来讲,才气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反倒是笨拙的、像手艺人一样的写作才是真谛。就好比打绒线,最难的是四平针,正反都要打,看似很平整,有点像写实主义,而棒针衫打起来很容易,却花里胡哨图案很多。《东岸纪事》娓娓道来,没有心急火燎,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有很多奥妙在里面。

  河西:你说的写实,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吧?

  夏商:我毕竟是从先锋小说走过来的,《东岸纪事》整个小说看似结构四平八稳,但还是有很多变化,这就是多年文学训练的结果,包括对语言的控制、起承转合的把握,以及一些只能意会的文学观念。我觉得真正的先锋小说家是姿态的先锋,而不是文本的先锋。

  《东岸纪事》的骨架虽然是一个时代的乡村记忆,但真正写的还是人,这才是文学最终要完成的使命。所以我们之前可能还是伪先锋派,关心的可能不是人,而是语言、文本、技术之类的东西。比如孙甘露早期的小说就完全是语言的自我繁殖,他更像是诗人而非小说家,小说家重要的还是叙事能力。当然从文本角度来说,孙甘露有文学史的价值。跟我同辈的小说家艾伟、毕飞宇、张旻、韩东的长篇,文本都越来越归于常态,但在写实的外套下还是能看出先锋的意识,包括文本、结构、语言的能力,都和传统作家迥然不同。

  河西:《东岸纪事》是一口气写下来,还是反复修改后的产物?

  夏商:第一年的时候三分之二就写完了,对话都是上海话,我拿给一些朋友看,觉得还是有障碍,比如“不是”写成“弗是”,后来就改掉了,改成普通话里夹少量沪言,尽量用大家熟悉的词,比如“阿拉”,另外还造了一些上海话新词,比如“面熟目生”,北方人也能看懂。最后小说的上海话韵味还在,外地读者的阅读障碍也较小。另外,人物也做了调整,本来乔乔有个妹妹,我把她去掉了。乔乔去周浦的那条线是后来补出来的,本来中间有个空白。乔乔不能生育离家出走后,第一稿写她那两年不知去哪里了,然后笔锋一转,直接写她回来以后的事情。后来我把这段空白的情节补足了,加上这些,才能说明一个泼辣女性诞生的理由,包括后来她做生意、赴约很放得开,都需要这些铺垫。

  还有关于上海方言的部分也花了不少笔墨。乔乔去乡下小饭店应聘的时候说上海市区话,马上被识破,人家不想雇用市区的服务员,乔乔马上意识到,改口说浦东土话,就被录用了,这段我觉得挺有意思。浦东土话和上海市区话确实有个等级的问题,直到今天也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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