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峰塔》到《易经》、《小团圆》,天纵才气的张爱玲一任记忆放肆,近身写个人浮沉与家族星散,延展开去则为时代骤变存真留影,而人性种种之深沉阴暗亦浓缩笔下。值得一提的是,上佳的翻译使得此书张腔十足张力弥满,虽读来不无细碎之感,但即是在此等细碎处见出张爱玲对流年往事的诚恳痛切,当然不必一一坐实书中细节,然若参照其它张著,想必亦会生出“竟然如此”与“原来如此”的双重悲悼吧。
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理查德·耶茨系列在低调中赢得不少读者。从2010年初推出的《十一种孤独》、《复活节游行》到2011年接续的《年轻的心在哭泣》、《恋爱中的骗子》,这位“被遗忘的最优秀的美国作家”正如雷蒙德·卡佛一般逐渐成为都市小资们的最爱。
耶茨的短篇略胜长篇,事实上,他并不能驾驭也无心驾驭那种事繁人多的大场面,换言之,其可贵处不在写作的维度,而在专意,他专意书写都市普通人的孤独和悲戚。在他的小说中,我们读到的不是惊心动魄的传奇,而是心有同感的故事,那些曾经有过激情与梦想,却在一个声称是人类前所未有的大时代中逐渐被迫或主动磨灭自己的人们的欢喜与悲凉,由此憬然有悟你我不过拥挤人群中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耶茨的小说无意对抗似是而非的大时代,只是冷峻揭开现实的虚伪,好比《年轻的心》中露茜和迈克尔的不断逃离,从一个郊区搬到另一个郊区,从一段恋情奔向另一段恋情,从光华夺目的青年到无可奈何的中年,从沉溺梦想到与现实妥协,最终发现生活不过是一个失败接着另一个失败,而所谓成功也不过是差一点失败了的意思。
精确、简朴、含蓄,耶茨的小说有着契诃夫般的一流文体。读耶茨,我总会无端悬想皮耶尔·德·芒迪亚格的小说《闲暇》,写主人公外出经商,中途在巴塞罗那收到家中女仆来信,告知其妻子出意外了。他并未读完信,决定暂不理睬这起事故也不去追究原由。他用三天时间饱览风光和寻欢作乐。此后再继续读信,知道儿子不幸溺死,妻子因而自杀。最终,他饮弹自尽。如果人生终将走向不堪的结局,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期冀结局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若将此故事移来谈文学,可见世间作家之两大类型。一者是知道这份不堪,但尽力描绘人世美好欢欣之事,好让人坚起心志活下去;另一类则是毫不掩饰,白描勾勒,写出人人心中所有却不欲明言的怅惘伤怀。耶茨即是后者中的翘楚。
和耶茨的小说一样,德国作家施林克的《周末》也是从日常生活中引发出深刻的问题,所不同的是,前者意在凸显普通人的生存实境,后者意在探讨日常生活中的善恶边界。
《周末》是一本从结构到剧情都颇为简单的小说。主人公约尔克曾是德国红军派重要成员,在亲手制造了4起命案后被捕入狱,二十多年后被总统赦免释放。为庆祝其重获自由,姐姐克里斯蒂安娜组织了一个周末聚会,邀请几个约尔克的老朋友参加。然而聚会进行得并不顺利,约尔克像个箭靶,承受来自各方的好奇、关心与挑衅。最特殊的攻击来自他儿子费迪南德。当约尔克和朋友们美滋滋地回忆往事时,费迪南德不停质问他关于杀人的记忆和细节,并严厉谴责他:“面对事实面对悲痛是如此的无力,和纳粹一般无二,你一点不比他们强……你们为你们的父母的一代,为他们的历史感到愤怒,但你们与他们却没有任何区别。”
更叫人意外的是,在聚会的最后关头约尔克向友人坦承,他已患上了前列腺癌,需要靠尿布生活。曾经的英雄或恐怖分子,得知病情后向总统道出一切,得到特赦,在别人看来是懦弱的行为;获得自由的他,必须时刻在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做选择;他需要承受日益消萎的现实,也需要不停回忆愈加清晰的过往;他需要周围人的关心,也需要不时回避他们看到贴着尿片的自己;出狱让他的旧生活得以了断,也瞬间抹杀了过去。施林克借着书中人说道:“所有的人,如果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么剩下的人,算是什么的人就并不多了。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实现了他梦想的人生。”
这句值得深思的话,将我们带到被悬宕的善恶边际,好比施林克曾说过的:“人不因为曾做过罪恶的事而完全是魔鬼。”世间本无所谓简单明确的是非善恶,而恶中裹藏的善恰恰是永远值得探勘的主题。善恶在施林克那里,不是一个先验的、一成不变的概念或名字,而是一种波动不居甚或分辨不清的状态。
石黑一雄的作品教人领略了文学的宁谧之美。2011年推出的石黑一雄作品系列包括三种,分别是《小夜曲》、《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
尤其值得推介的即为《小夜曲》,全书以音乐为线索,由五个看似独立却又相互勾连的故事组成。主要人物都与音乐相关:郁郁不得志的餐厅乐手,风光不再的过气歌星,孤芳自赏的大提琴手,为求成功被迫整容的萨克斯手等等,多是对音乐一往情深,对生活满腹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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