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色彩 诡异的智慧

    这是一部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智慧的书。诡异的智慧。是21世纪诺贝尔文学的诡异智慧。
    
    《别样的色彩》,属于智者的杂记随感,天然第一人称。
    
    真的是第一人称?
    
    一个写出“我的名字是红”那样众多的、诡异的第一人称的作家,请读者千万不要相信这个第一人称。不过,也需提醒读者和研究家们,请千万不要太自信地认定这个第一人称就一定不是作者的“我”。
    
    如此逻辑,“别样的色彩”,当然不是“色彩”。同理,也不要太自信地说帕慕克《别样的色彩》就一定不是色彩。
    
    突然,作者的“我”拼命隐藏到作品中的“我”的后面去了,让明晃晃的这个叫做帕慕克的作家体内再“隐藏一个作家”,而隐藏暗处的目的,就是要调一次皮,捣一下鬼。
    
    这大概是20世纪文学集体献给21世纪的诡异智慧了。博尔赫斯怀揣此智,卡尔维诺乐此不疲,埃柯变本加厉,而帕慕克靠着土耳其“皇天后土”,更把这个诡异智慧发挥到极致。
    
    《别样的色彩》第一篇《隐含作者》说得相当玄奥,可以说是一种灰色的诡异。很明显,作家要在美学的层面和理论家较量。帕慕克创造的“隐含作者”概念,一定会让当代文艺学者,至少让“帕慕克学”者费尽脑汁。“帕慕克”能成“学”吗?大概可以,即使不是“莎学”等级,也是“卡夫卡学”层次。他在《伊斯坦布尔》中提出的“呼愁”已经让世界各大图书馆的检索系统有一个新的“呼愁”类别了。我的研究生,哈萨克族,会说突厥语,我给他的学位论文题目是帕慕克“呼愁”词源学研究,目前正在加入中国研究“呼愁”的大军。开题报告的时候,专家就有异议,理由是“帕慕克的论文已经很滥了”,可见“帕慕克学”可能性之一斑。那么《别样的色彩》所收的这一篇《隐含作者》,大概又是“帕慕克学”的首要“文献”了,不久定会有帕慕克“隐藏作家论”的研究大军了。
    
    我倒是更喜欢看帕慕克别样的文献。
    
    伊斯坦布尔地震了,帕慕克的书房突然“原形毕露”。“我”那么信赖的书房,原来早就蓄意一场阴谋。“我的书房一定会借地震狂怒之机,对我图谋不轨”(《别样的色彩》世纪文景,2011年,121页。以下只注页码)。
    
    我见过帕慕克的书房,《别样的色彩》中描述的很多物件,如童车,如海鸥,如烟缸,如马蹄表等等都在书房。书,布满墙壁,直到屋顶。地震了,书架都在“吱吱呀呀地呻吟”。“这些毁灭性的暗示激怒了我”。帕慕克决定惩治“我的书房”——丢弃藏书!
    
    丢掉那些不喜欢又常年压在书架里的书,应该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感,帕慕克却另有一种别样的色彩:羞耻:一份政治忏悔,一本蹩脚的翻译,一部时髦的小说……竟是“我”某一时刻花钱购买的,而且“在我的书架端坐多年”。
    
    直面自身羞耻的作家并不是很多。雨果似乎从未有这样的感情。而列夫·托尔斯泰从羞耻开始,以羞耻终结,成就了世界文学的最伟大的事业。

    帕慕克也可以说是一个“知耻”的作家。当很多同胞为伊斯坦布尔的伟大而自豪而自夸的时候,帕慕克却为伊斯坦布尔的破败、保守、顽固、僵化、肮脏而“呼愁”。
    
    面对书房那些“政治忏悔”、“蹩脚翻译”“当红小说”,帕慕克感到羞耻。帕慕克说他并非以这些书本身为耻,“而是为自己曾如此重视它而感到羞耻”。这是对自我历史污点的批判,更是对羞耻之书的无情挖苦。这里有哈姆雷特式的刻毒,有李尔王式的愤怒,却又智慧地收敛锋芒,把揭发羞耻的矛头对准自己的胸膛。《我如何处理掉我的一些书》,写在1999年8月17日土耳其大地震之后,那次地震,首震45秒,夺去了三万生命。帕慕克当然不会躲避直击灾难的责任,他笔下的大地震,有个人身陷灾难的种种细节,也有伊斯坦布尔人的恐慌,更有劫后清理书房时对无耻文人的讥讽。这些“别样的文献”,可作当代史读,亦可作匕首式杂文读。
    
    地震时候,如梦7岁。如梦是帕慕克的女儿,是他心头最疼的那块肉。《别样的色彩》中完整的“如梦题材”至少有6篇,是最有色彩的部分。中文版编辑们说:帕慕克的政治让人郁闷,但是,他写女儿,柔情委婉,趣味横生,编辑这些文字的时候,真是爱不释手,大有延误出版周期之虞。
    
    的确。
    
    请看《当如梦难过时》,说得多感人:“你知道吗?亲爱的,你难过时,我也会难过。我肌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潜藏着一种本能(在我的身体里,灵魂里)。……仿佛我体内装着某个电脑程序,它说:每当你看到那个如梦难过,你就要难过”。
    
    请看《我不想去上学了》,说得真可怜:“我病了。你看不出来吗?只要有人一说‘学校’这个词。我就感到恶心,会胃疼。连奶都喝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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