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把自己那边的门打开走了出来。荷兰人看见这样一具甚至更高大、更粗壮的躯体呈现在面前,往柏油路上啐了口唾沫,同时又留神别啐到谁的鞋子上。他好像还在抵抗着空气里某种无形的阻力,然后有些痉挛地转过身大步向自己的小车走去。
“别走啊,稍等片刻,这位先生,”罗伯特的父亲说着大步追了上去。夏威夷衬衫透湿的肩膀上那张亮闪闪的粉红的脸,顷刻间怒气全消。荷兰人的步子变成他特有的小跑。罗伯特的父亲眼看谈话要中断,心里很是着急,就追赶起来。他不断加大的步子像电影的慢镜头动作,把身体从地面托起,飘在空中很可怕。在公路闪烁的阳光下,看上去好像两只脚在不断地投下他的影子。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阳光耀眼的公路上飘过来:“你先别走,这位先生,我有话要问你。”因为投影把两人的距离缩短了,荷兰人的两腿就像被捏住翅膀的昆虫那样打起颤来,其实这是个错觉;他并没有被抓住。他到了自己那辆奥兹莫比尔车的门口,算计着还有时间再骂一句,就骂出来了,然后爬进那闪耀的绿壳里。罗伯特的父亲刚赶到车尾保险杆前,车就启动走了。他的衬衫背上紧绷的折皱表明他多么想朝那只逃逸的铁家伙猛扑过去。他直起肩膀时,衬衫的折皱又松弛了。
他直挺挺地站了片刻,有些沮丧,然后甩着两臂在路边正步走来,就像十五年前那样,那时穿着带罩子的鞋,头戴硬壳纸做的平顶礼帽,大步走在游行队伍的头上。
小车里面,琼恩轻轻摇着婴儿,咯咯地笑着。她从未见公公得手过。“真痛快,”她说。
老爷子使劲一缩身子钻到方向盘后的位子上。车发动起来后,他遗憾地转过那颗大脑袋对琼恩说:“不对。那人有话要跟我说,我想听他要说什么。如果我做错了事儿,我想知道哪儿错了。可那杂种不想讲明白。这个县里的人全都这样;我理解不了他们。他们是朱丽亚的老乡。”
“我看他以为我们是吉普赛人吧,”母亲说。“原因是后面那只旧木箱。再说了,行李箱的盖子张着,他看不见我们那块宾州牌照。你知道,他们特别留心阻止‘不纯的种族’在这一带出没。还有你爸爸皮肤的颜色也把他搞糊涂了。这可怜的家伙,一旦听到我们说话的口音,他也就安稳了。”
“他好像无缘无故就发那么大的脾气,”琼恩说。
母亲的声音快了起来,变得像流水般畅快。“唉,琼恩,他们就是那号人;这个县的这一带人简直时时刻刻都在发脾气。上帝给了他们这么美丽的河谷,他们还那么闹腾。我实在不明白是为什么。我看他们的饮食里淀粉太多了吧。”饮食理论是她最上心的东西,现在开始谈起饮食来,无异是给琼恩授予女儿的身份。
罗伯特冲着前面大声说,“爸爸,我看他其实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他讲这话,部分原因是想试听下自己的声音,同时又想跟这位新晋的妹妹争宠,另外是出于虚荣,想沾点父亲在莽撞的探寻过程中偶尔赢得的胜利荣光,然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向妻子表明,他对这种场面多么习以为常,在他的老家生活中这类急转直下的胜利结局出现得多么频繁,乃至他已经可以完全无动于衷。可这并非实情:他心里极度兴奋,随着熟悉的地段把他越抱越紧,他也越来越兴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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