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始终生活在悖论之中,一方面,他在众人面前运用开朗自信的面具,虚张声势的追求异国格调,不能接受与众类同,大多数时日里的疯狂工作和偶尔袒露(无法掩饰)病疾似的疲惫和紧张,将对“荣光的死” 的想象力点化弥漫在日常所有细节中。另一方面,对婚姻举重若轻,几乎称得上驾轻就熟,手法十分简练有效,你简直不得不佩服他多么精通于现世规则。 但终于还是有一则本质矛盾他无法解决,使用任何面具都无效——肉体变成美的任务、紧接着就是美的宿敌,而灵魂只在冷眼旁观。矛盾越尖锐,带给他的力量也就越强大,少年的自卑厚厚郁积在他的心中,于是,他用一生的努力、追求绝对的畅销、绝对的功名、绝对的身体的美,以此来覆盖那深厚、却阴暗矮小的人格内核。从这个角度看,三岛由纪夫不仅写出了叹为观止的文学,也以艺术化的方式塑造了他的生生死死,俨然是一种拿生命做材料的行为艺术。当他塑造肉身和名誉的时候,也许固然有着虚荣心,足以让别人将他归人俗人之类,但最终的血泊和残尸证明那凡俗软肋下实则有着修罗般不可仿效的勇猛,这令他足以成为传说。他如心所愿,建成一座完美的神庙,再毁之,以壮年自戕之尸收下世间所有过于轻易的贬抑、过于草率的质疑。他抛弃的文字,便成了灵魂。书本犹如无法销毁的存在感,鲜活丰满又如肉身。他的话和他的死加上死后流传的文字,构成另一番蛇咬蛇一般的悖论。 讲到底,他说到做到了,而且都是别人不能触及、不敢陷入、更不得其法、无法模仿的事情。我尤其佩服他在这一点上的意志力,这亦是能够抛开所有外界评论的硬壳而直见的最根本的人性部分。 翻译这本传记,我所经历的心理历程便是如此,我意识到:无论是回顾三岛由纪夫的往事、还是再三品读他的著作,都无法允许我们潜入三岛的内心,更无法令我们体验手举胁差插入腹中的触感,因而想要理解他为何自杀的企图终究只能是一番徒劳。更坦率地说,这便犹如研究濒死体验,是生者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也是死者永远无法转述的。 我一向迷恋三岛文字中固执而迂回的思辨、隐秘而罪恶的情爱,他的艺术风格鲜明,以至于深入骨髓,深人生死抉择。有机会翻译这本书,是我心意所至,借机重看三岛所有著作,也相当满足,并借此机会向唐月梅、叶渭渠、许金龙等多年致力于翻译推介三岛由纪夫文学的前辈导师致以敬意和感谢之情,在我中学和大学生涯中,这些词句优美的译本一直是我珍重的书籍。 文中所有原文章节是作者摘引英译本的,为了尽力忠实原文、也考虑到方便读者与原著对应阅读,译者已全部找寻到相应的中译本段落。译文势必有力所不逮之处,敬请读者原谅,若得赐教,在下亦是感激不尽。
于是 上海,2006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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