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正经地与他人讨论社会议题也是一种疗愈的话,林妮突然听到了这古早的冥冥之音,就仿佛唤起了沉潜的心声,是一件妙事,说明观念上的讨论已触发到她神秘的精神关隘。眼下令林妮感到轻松的(同样也是尴尬的),是她主持的工作坊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这增添了私密的意味。正如记忆深处那间尔雅餐厅,一直没有什么人气,虽然用餐氛围极好,可惜不在乎菜色和没吃过好菜的“易先生和王佳芝”们根本不够用。后来听说它倒闭了,挺可惜。记忆中在那个遥远的伤心地,林妮最后一次听《钟山春》的唱片,是在前女友的破车里。林妮从跳蚤市场买到了一张CD,却苦于家里没有CD机,她用力砸了她的车窗,打开了老式的车门。当林妮终于将CD推入车载播放器的瞬间,一阵舒适的尿意袭来。她调大音量、松弛地笑开,一点点抵达周身舒爽的高潮,将满腔的情伤和“失恋”字面意义的冷峻都给爽碎了。这种尝试窝囊又激烈,林妮心想至少那个虚伪的疯女人在结婚时肯定用不上这台充满尿骚味的旧车来运送家什了。这让林妮有复仇的快意。尔雅倒闭,那个人结婚,对林妮来说,是丧气灰暗的一年,也是她博士毕业前的最后一年。那个人最后的来信,是一封关于膀胱过度活跃症治疗方案的手册,以及一盒欧洲陌生语言的药品。没错,是那个人婚后最后的来信。那个人一边和林妮保持联系,一边在社交媒体上轻巧地更新着自己的新婚生活和研究成果,她说自己最喜欢丈夫不自恋和没有存在感的个性,以及对女性而言孕育新生儿和写论文一样都是一种创造活动……林妮压根听不懂(也不想细听),她原本还以为最终会由自己来承担一个孩子的诞生(那个人居然还剽窃了她备孕的小贴士),毕竟她们的学术成就并不对等,她永远落于下风。至于那个丈夫,他本来就不该存在,谁会在乎他存不存在,林妮心想,他就仿佛是由那个人租来的演员,维系那个人主流全能形象的要素。他甘愿做那个人的婚恋道具,真是伟大呀,死后要烧出舍利子了。不过当林妮打开那个人送她的包裹时,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久违的舒适,她为这种舒适感而深深羞耻。她还是爱着那个人,不然事已至此,林妮摸着那个人的礼物,怎会还有汹涌的尿意和恨意。她的爱和自我厌恶是连在一起的。她知道其中的害处,可她没有办法。林妮实在无法分辨那个人寄来的所谓的“治疗”方案,是出于爱还是恨,还是出于了解和体贴。相处五年半,她居然无法确定那个人最后送来的药物是不是有毒。那个人不会误以为林妮是尿失禁才做那样的事吧?不是砸了车窗了吗?砸不就意味着生气吗?她看不懂林妮是恨她背叛吗?还有膀胱过度活跃症又是什么东西?真的有这种病吗?林妮早就治好了自己的非特异性膀胱炎症,医生还告诉林妮,这是一种女性的“蜜月病”。林妮反问医生,是别人度蜜月我得病吗?医生哈哈哈还夸她很幽默。而后医生耐心地解释了多种菌群感染的可能性,会令林妮乏力、消瘦、腰腹有垂坠感、排尿有燃烧感。痊愈后,林妮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膀胱”这柔润的囊性空间中传来的清雅歌声了。深邃的寂静好似偷窥到情敌的蜜月告终,一切尘埃落定,哀莫大于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