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东京下町穷小子的梦想为起点,北野武一级接一级地雕凿出成功的阶梯:首先是剧场,再来是电视——这个货真价实、借此得以征服大银幕的通关密语。今天的北野武,在充斥着非凡人物的电影界里,已享有国际性知名地位。
累月经年下来,我一部又一部地把他的电影看了又看:简洁有力的《凶暴的男人》、一触即发的《3—4×10月》、令人不安的《奏鸣曲》、优美又让人揪心的《花火》(1997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具启发性的《坏孩子的天空》、暴力的《大佬》、灵感来自日本传统偶剧“文乐”且梦幻诗意的《玩偶》、柔情的《菊次郎的夏天》,以及焕然一新的《座头市》(2003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他的作品有时令人觉得困窘,揭露出存在于日本社会生活缝隙中那些外来眼光未必能看见或洞悉的事物。他的电影对日本有意味深长的描述,尤其是东京住宅区街头的人物。就这点来看,这些电影的作用有如文化解码的关键,有助于探索、进而更透彻理解日本文化,尤其是日式幽默。那是一种非常多彩多姿的“笑的文化”,却又存在于这个在世人眼里向来以严肃著称的国度。
在电影拍摄现场,北野武不在乎成规。他无惧于与众不同,以“存在的荒谬”之名,跨越各种类型与界线。欧洲人帮他取了各种绰号,诸如“日本卓别林”、“日升之国的昆汀·塔伦蒂诺”、“日本的巴斯特·基顿”,而且他向来肆无忌惮,胆敢在一部野蛮又脑浆四处飞溅的黑道电影中,以长镜头拍摄樱花、海边闪闪发亮细致浪花的徐缓涨潮,抑或覆着厚厚白雪的美丽森林。他的作品就像黑泽明的电影,再次结合电影与绘画。此外,我们还在他的《花火》《菊次郎的夏天》与《阿基里斯与龟》这几部电影中,得见好几幅他自己的画作,仿佛他想改写现实的面貌一般。
不论是身为充满创意且热衷场面调度的大师,抑或主张极简表演方式的演员,没人能像北野武这样,以一种与美国、欧洲、亚洲制作大不相同的单纯直率,从容潇洒地在大银幕上编织细腻的气氛。就这样,北野武在追求真实的过程中,戏耍着显而易见的事实与事物的本质,而且总带着一种节庆的感觉。在日本之外,他的某些电影作品颇受欢迎。观众喜爱他那些暴力又忧郁的警匪片,也同样喜爱他的调皮喜剧。这些作品彰显出这位电影人显然喜好极尽嘲讽之能事。
他的近几部电影令人惊艳,有时候甚至令人大惊失色。尽管他自己没这个意思,北野武已成为当代日本电影的重要名家之一,被公认为继黑泽明或大岛渚作品创下的黄金时代之后,让日本电影艺术重新登上国际大银幕的人士之一。置身经验丰富的电影工作者如深作欣二、今村昌平,或年轻一辈的三池崇史、中田秀夫、河濑直美、岩井俊二、青山真治、黑泽清、是枝裕和等名家当中,北野武致力于开启一条道路,让新晋的电影工作者得到日本本土以外的赏识。 他自己原本并未抱持这么大的期望,却不断收到影迷俱乐部成员寄来的电子邮件和信件。这些影迷散布在60个国家,当地都发行过他的电影。北野武对于他的观众具有某种奇特的魅力,当中有部分观众向他献上由衷的崇拜,有些人甚至毫不犹豫将他升格到“活神话”的地位。 这是一个“大师”维持不坠的神话。凭着神出鬼没的分身术,北野武必然是议论的中心,必然是众人好奇、讨论与批评的对象。他很明白这一点,也都承受。有太多太多关于他的书籍问世。对他自己与其多重生活,北野武本人也写过许多著作。他亲身尝试过多种个人兴趣,累积了数十种面向,这一点对传记作者而言是相当大的挑战。谈北野武,该从何谈起?他曾经轮番(或同时)做过舞台喜剧演员、业余棒球选手、踢踏舞舞者、歌手、电视节目主持人、演员、剧场导演、广告代言人、电影导演、编剧、剪辑师、作家、画家等。结果不尽相同,但他什么都碰过。
日本人对北野武的第一印象是:电视上耳熟能详的人物。在东京,“拍子武”依然是最常进摄影棚录像的主持人。但对外国观众而言,他的名字是与电影连接在一起,而且是一位绝世无双的艺术工作者;他已经成功确立自己的名声,成为他这一世代中,最有话直说、最具颠覆性且最脱轨的亚洲导演之一。在法国,早在1990年代初期,观众与媒体皆已承认他跻身重要日本电影导演之地位。
北野武永远停不下来。童年时,他爱上科学与星星。从那以来,他从未停留在原地。休息对他来说非常陌生。星期天在他眼里,跟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也要拿来工作。虽然身为工作狂,但他从不强迫别人或自己;假如他不喜欢别人的提议,或是已着手进行的项目做不下去,发生若干困难,他就会直说,然后放弃这件事。他对时间恒久不变的流动深感痴迷,也很喜欢引用画家保罗·克利(Paul Klee)和莎士比亚的话,并人迷地谈论他们作品的“极端特性”。他唯一的追求是:永远不让自己无聊。身为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人,北野武紧迫着生命,仿佛为了更成功地驱走死亡。身为完美的黑格尔信徒,这个无法餍足的永恒试炼,成了他创作的灵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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