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将父亲菊次郎写进电影

    北野武在入围戛纳电影节的《菊次郎的夏天》中,重新审视了他的童年。这部单纯的电影讲的是小男孩正男的故事。正男的母亲不见了——独自离开,去别的地方过新生活去了——小男孩后来得到东京下町帮派分子菊次郎(北野武父亲的名字)的照顾。他保护这个孩子,并决定陪他去找母亲。在他们的旅程中,两人遇见了一些有趣的人。拜这个小男孩之赐,这个黑道分子最后改邪归正了。

    菊次郎总是穿着灯笼裤和夏威夷衫,北野武把这个腼腆男子演得惟妙惟肖。他温厚的态度很快便博得观众的好感,几乎令人动容。北野武最脆弱的一面——某种一向非常敏感的感性——就这么在银幕上流露出来。

    《菊次郎的夏天》是北野武创作历程中最具自传性质、最富温情的一部作品,相对于从前的寡言和血腥,这次的多话和搞笑将使人在开心欢乐中默默体会一份发自内心的感动。影片的的主人公菊次郎与北野武的父亲同名,北野武说,电影里他父亲的形象占很重要的地位,这部电影是向他的父亲致意。


    我老爸是个内向的男人,非常闷,冷漠到近乎粗暴的地步。在家里,不只我们怕他,我母亲更是怕他抓狂。我们一天到晚听到他们吵架。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小狗叫做“小小”。当它在夜里很晚的时候吠叫,就表示父亲回来了,我们会马上跑到房间里躲起来,然后,听见母亲对他说:“孩子们都睡了。”通常这时候,他刚在柏青哥玩了好几个小时——白天赚到的微薄工资当然都输掉了——刚一回到家就开始喝酒,然后家里的状况就会立刻变糟。他会变得非常粗暴,殴打我母亲、对她饱以老拳——如果不是打他自己老母的话!真的很悲哀。

    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听到母亲叫喊、抵抗、哭泣。我老爸是个恐怖的暴君。有时候,在闹得鸡飞狗跳后,不知悔改的他还会不见人影好几天,不让我们知道他人在哪里。我们这些孩子的事,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这男人,完全不能依靠。

    我父亲讨厌美国人。那份憎恨,完全发自他内心。在我6岁左右时,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他决定带我去看海,同行的还有他的同事。我们搭火车去江之岛,一座位于东京南方五十几公里处的小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海,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我还不会游泳。海水很冰冷,波浪闪闪烁烁,涨潮落潮,海水的泡沫,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这个经验很吓人。至于我父亲,这天他想用泳技让我刮目相看,结果差点淹死!在最后一刻,才被人从海里救上来。

    回程的火车上挤满了人,车上有个与众不同的家伙:一个外国人。我想他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的外国人吧,就坐在我们面前。那是个美国军人,非常高大,穿着体面的制服,长得很帅。当他用日语跟我说话时,我感觉有点像看见上帝一样!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还站起身来,把座位让给我,然后又给我一条巧克力棒。这举动对我父亲来说太过分了,让他无法承受。老爸他激动得按捺不住,被这个外国人的态度搞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要向他道谢,样子却几乎像是在道歉,有点做过头了。我看着他真的就像拜倒在那个外国人面前,不停对着他鞠躬哈腰。

    当时我觉得这么做应该很正常,因为这个把我迷住的美国人,应该确实就是上帝没错。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在我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感觉。当我景仰这个外国人的同时,我觉得我父亲做得太过火,缺乏自制力与自尊。

    让一个外国人,尤其是个美国人,得到他儿子的欢心——这一点对老爸来说实在太难承受……当时我年纪还小,不是很理解这当中牵涉到的状况:战争,战败,占领,美国人出现在日本领土上的原因……不过有一点倒是千真万确:打从我第一次在江之岛看到大海的这天起,也许是拜一条巧克力棒之赐,我对美国人没有特别的敌意。

    我父亲的健康状况也不太好。他酒喝得太多,从来不照顾我们,也不照顾他自己,所以后来病得颇严重。他中了风,大脑缺氧,住进医院,在病床上躺了八年。那是非常难熬的八年。我母亲和哥哥、姐姐会轮流去看他,几乎每天都去。有时候,我们根本就是在医院里打地铺,因为必须帮他张罗三餐。不过有时候,反而换我母亲病倒,或是其中一个哥哥感冒着了凉。这种时候,我就必须变能干坚强,尽可能担起责任,守在父亲床头协助他,因为他几乎无法动弹。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毕竟那时候我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 

    记得有一天,我母亲想帮他梳洗一番,他却老大不愿意。但母亲坚持,然后在试着清洗他上半身时,发现他拒绝抬起左臂,只能硬把他的手臂举起来。结果她看到了什么?一个刺青!还是一个人名:SACHIKO。那是母亲某个密友的名字。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父亲在手臂下刺了情妇的名字,而她是我母亲的朋友!老爸他羞愧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母亲很想打他,难过到很想当场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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