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消逝了。躯体不动了。脸色变白了,恢复了往日熟悉的面貌;过了一会儿,面貌变得安详、平静和好看了。所有人都沉默着呆立在一旁站了几分钟,到底几分钟我也不知道,但感觉很长。
随后,政府成员一起奔向门口,他们需要去莫斯科,去中央委员会,大家都在那里坐等消息呢。他们赶去通告大家已暗中预料到的那个噩耗。无需相互推诿,和我一样,他们的心也被悲痛和解脱这两种矛盾的感情撕碎了。
所有人(我不是指贝利亚,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怪物)这些天以来一直都在奔走忙碌着,都在竭力帮忙,与此同时也在害怕:结局会怎样呢?在这些日子里,许多人都流下了真诚的眼泪。我看到К.Е.伏罗希洛夫、Л.М.卡冈诺维奇、Г.М.马林科夫、Н.А.布尔加宁和Н.С.赫鲁晓夫都流了泪。这说明,除了把他们与父亲联系在一起的共同事业,他天生的魅力是如此巨大,它抓住了人们,吸引了人们,让人无法抗拒。这是很多人都有体会和认识的。有些人现在装出一副好像他从未感受到这一点的样子,但也有一些人,并没有装出这种样子来。
……在父亲这座别墅工作了18年的女管家瓦莲京娜·瓦西里耶夫娜·伊斯托明娜(大家都叫她瓦列奇卡)前来告别。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沙发旁,将头埋到逝者的胸前,像个村妇似的放声哭了起来。很长时间她都没能停下来,谁也没有去打搅她。
所有在父亲身边服务过的人都爱他。在日常生活中,他并不挑剔,相反,他生活朴素简单,对家政人员和蔼可亲,要责备也只是责备他们的‘头头’——警卫队和管理部门的将军们。家政人员既没抱怨过他的任性,也没有抱怨过他的残酷,相反,还经常求他帮点忙,并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深夜,或更准确地说是凌晨,来人搬运遗体去作解剖。此时,一阵神经性的痉挛使我全身发抖,我立刻开始神经质般地颤抖。哪怕是流出眼泪,哪怕是大哭一场也好,可是没有,只是全身发抖。抬来了担架,遗体被放在了上面。我第一次见到裸露着的父亲。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一点也不衰老,不像老年人的身体。就像刀刺进了心脏,一种奇特的疼痛袭来,此刻我体会并理解了什么叫‘血肉相连’。我明白,那个赋予我生命的人已经停止了生活和呼吸,而我仍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和生活下去。
没有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你是不可能理解这一切的。要想理解什么叫死亡,至少要见过这么一次,见过‘灵魂出窍’留下一个即将快速腐烂的躯体。当时,我并没有理解到这一切,只是感受到,这一切掠过我的心房,并在那里留下了烙印。
遗体被运走了。一辆白色的汽车开到别墅的门口,大家都走了出来。那些原本就站在街上和台阶上的人也脱下了帽子。我站在门口,有人给我披上了一件大衣,我仍然全身发抖。此时谁搂了一下我的肩膀,原来是Н.А.布尔加宁。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汽车开走了。我将脸埋到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胸前,终于大哭起来。他也哭了,并抚摸着我的头。大家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散去。
……已是清晨5点了。我去厨房,在走廊上听到有人大声哭泣。这是在盥洗室冲心电图片的护士在哭,她哭得如此伤心,就像她全家人一下子都死了似的。别人告诉我:‘她锁在里面已经哭了很久了。’
大家都坐在餐厅里,好像是无意识地等待着一件事。过不了多久,早晨6点,广播里会播出一条我们已经知道的噩耗。然而大家都想亲耳听一听,好像不这样就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终于到了6点。列维坦那缓慢低沉的嗓音,或者是类似于列维坦的播报重要事件时常用的嗓音响了起来。这时大家都明白了:是的,这是真的,确实已经发生了。于是,大家又哭了起来,男的,女的,所有的人……我也嚎啕大哭,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不是一个人,所有我身边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并和我一起在哭泣。
这一切都是由衷和真诚的,谁也没有要在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悲伤或忠诚。我们相知多年。大家也都了解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好的女儿,而我的父亲是一个不好的父亲,也知道父亲还是爱着我的,我也爱着他。 这里没有人把他当成上帝、超人或天才,也没有人当他是恶人。人们爱他、尊敬他,是因为他具有最普通的人的品质,而对这些品质,家政人员的判断总是不会错的。”(阿利卢耶娃 С.,《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11-14页)
整个国家都在痛哭。人们不仅是为斯大林的离去而难过,还感到一个时代终结了,一个非常艰难甚至极为艰难且悲壮的伟大时代结束了。斯大林走了,而他们留了下来。他们要在没有了斯大林的情况下生活下去,并去思考自己的生活,那些已成为历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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