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们对罪恶的认同感超过以往任何时期
搜狐读书李倩:他们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吗? 阎连科:我觉得这样的人的成功和城市的成功恰恰是必然的,但是这个发展过程,首先让中国人,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从有理想变得没有理想了,这种理想指的也许是那些乌托邦的,不能实现的愿望,从没有理想又转化成人心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 我经常说,人心被掏空的过程是分三步走的,从“美望”到欲望,欲望如今又走到“恶望”。现在人的欲望已经被简单化了,所以才会有那些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比如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会看到新闻上这个人把儿童摔在地上了,那个人把婴儿埋在雪里了。一件事情偶然发生也许是个案,但一段时间内,如果每天都看到这样的新闻发生,那就一定不是偶然的,我们其实把很多事情都是当作个案去看待的,但这些事件接连发生就已经产生了它的普遍性。这些事件本身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人的“恶望”把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搜狐读书李倩:您觉得现在这些荒诞事件的出现,都是从当年美望的丧失开始埋下伏笔的 阎连科:美望的丧失,欲望的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转化成恶望,今天每个人对罪恶的认同感,已经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期。比如说,男盗女娼一直是我们道德上最抵触的东西,又比如说贪污腐败,当年一个贪污二斤粮票就觉得是很大的罪行,但今天一个人贪污一两千万,大家都特别习以为常。这就是我们对罪恶的认同感的上升。 搜狐读书李倩:这种认同感是怎么形成的呢? 阎连科:我想这一定不是某一件事情所导致的,但是人们确实是从这三个阶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说得说教一点,事实往往让我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三观尽毁。毁掉了这些,而又没有建立起新的任何东西,一切成功的标准变成了金钱和地位的高低,一个大学生毕业时,没人看中你论文写的好坏,学会了哪些东西,而看中你就业时找到了什么好工作;评价一个姑娘,不看她有多少学识、人品如何,而看她找到了多好的男朋友,看一个小伙子不去看他有多大的事业心、读了多少书做了多少事,而看重他手里捏着多大的权力、钱包里装了多少钱,这已经成为我们今天一个普遍衡量成功的标准。到了文化圈、演艺圈,作为一个演员如果没有绯闻,几乎被认为是极大的失败,还要千方百计的去制造绯闻、丑闻。而且读者、观众、包括知名人士都对此认同,这就是我们恶望的体现。 搜狐读书李倩:你用“志”的方式,给一个乡村的变迁做记录,但《炸裂志》中的历史却不是以GDP,而是以人心为中心的。 阎连科:当然,一个作家和社会学家或社会研究者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以往,我们衡量社会发展的时候,喜欢用GDP去说事:我们盖了多少高楼、修了多少公路、铁路,经济有多大的发展等等。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三十年的成就展,但对于一个作家而言,一定会去从人心来考察社会变迁的,这也就是文学和社会学的差别。
丧失伦理约束后 人完全是从笼子里飞出的野兽
搜狐读书李倩:《炸裂志》所讲的故事也是一个小村城镇化的过程,从自然村到城市,在这个过程中您觉得农民内心经历的最大症结是什么? 阎连科:当然大家今天读小说,可能会说这是中国城镇化的过程,乃至中国梦实现的过程,但是我在写作的时候,丝毫没有去想这些东西。我其实就是想写这一批人,从美望到欲望再到恶望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就能够回答,中国经历了开发三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要正面去回答社会的很多问题。 目前,就当代文学来说,《炸裂志》无论回答的正确与否,它至少是一个最正面去回答这些问题,绝不回避任何矛盾,试图用文学的方式去表达它的书。 搜狐读书李倩:从您自身的经验来看,目前有没有一个出路让人们能应对这种“炸裂”状态,身有所依、心有所依,跳出这样的轮回?、 阎连科:对现实来说,一定还是要持怀疑主义的态度,谁都无法逆转今天社会的焦虑,路是只有一直向前的,但就文学来说,你不可能生活是一你就写一,生活是二你就写二,在文学中,恰恰是要从人心着手的,考察这个世界,最终考察人心。考察人心又是为了去写这个世界。 于是我在写这个故事时,在弟兄四个人里保留了老四明辉这样一个形象,无论他多么弱小,多么无能,但他也是最质朴、最传统、最有美好之光的一个人物。这个人物他非常弱小,但又非同小可,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存在,这个小说将是一个黑暗的艺术。最微弱的理想也是理想,最黑暗的灯光也是灯光,这个东西是不会熄灭的,你也会相信,无论世界发生什么事情,岁月还是要一天一天向前的,绝不会往回走。 小说的结尾,一个城市在雾霾之中消失了三十年,中国人特别爱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至少在三十年之后,阳光又再次出现了,轮回又再次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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