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长期以来有种看法,认为被称作“纯文学”的体裁是“文学”的至尊,“文学”的主流。 不言而喻,文学本无所谓“纯”与“不纯”。可以认为,只不过是在区分大众小说和一般小说的意义上,这种称呼被定型化了;既然如此,为何把“纯文学”看作文学,大众小说就不是文学了呢?提出这种疑问并无不可思议之处。 “纯文学”是“描写人性的复杂性”的,所以如它名称所表明的是文学,而大众小说不过是“给读者以娱乐的故事”,不能称作文学……持这种见解的大有人在,这种浅薄的讨论直至最近仍在煞有介事地进行。 以芥川奖和直木奖之差异为例,就看得更清楚。授予写出了纯文学中最优秀作品的新人的是芥川奖,而授予称为大众小说中最优秀作品的则是直木奖。纯文学和大众小说的空间分割,经过漫长的时期而被定型化了。 但是,近十年来,这种区分的界线急速地变得暧昧起来,一般读者的认识也起了很大变化。因为一部小说是纯文学的,还是娱乐性的,我们实在找不到要进行明确区分的理由。 现代的读者,对于小说有着复合性的需求,并非只要有趣就行。他们要从小说里读出人的、人世的难解和荒谬,也想读到热烈的恋爱故事,也想有让人提心吊胆、欲罢不能的悬念作品。他们需要怦然心动的共鸣,也需要热泪纵流的感动……这就是读者的状况。 作家这方面也是同样,已经认识到无法把自己的作品勉强地塞进“体裁”的狭窄模型里。彻底无视体裁而自由写作的作家,以年轻作家和女作家为主而不断增加,其实是一种当然的趋势。 这里要说到阿刀田高先生。 自主地解除由来已久的体裁主义强加于小说的约束,给推理小说以自由,吹进新风,更深入地发掘小说的可能性,阿刀田先生在这方面可谓第一人!在作家们尚被体裁所左右的时代——推理就是杀人案件、纯文学就是难解的心理问答——阿刀田先生不为潮流所惧,坚持自己的创作信念,并且成功地留下了许多名作。 因此,这里经过精选而收入的若干短篇,可说是唯有阿刀田先生才能取得的、无人可以取代的推理与文学上的功绩。 阿刀田先生因本书所收的《来访者》,于一九七九年获得第三十二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小说奖;同年,短篇小说集《拿破仑狂》又荣获第八十一届直木奖。 获奖作品均为短篇小说,这对喜爱短篇的阿刀田先生来说可谓实至名归;而且这些作品与正统派的推理小说大异其趣,足以让我们一窥新开拓的小说世界。 到那时为止,日本的推理小说大多是利用日本的风土人情、文化特性而构筑起来的故事。发生了杀人案件,担当侦破任务的警方搜寻犯人,破案过程中,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犯人原形毕露,读者也获得了感情的净化与发泄。大致就是这样,几乎见不到与所谓正宗的推理小说结构不同的作品;即使有,也将被视为异类。 然而,阿刀田先生与既存的日本推理小说体裁始终保持了距离,不为其所囿。写作时,尽量不受陈规的束缚,断然排除了推理小说常见的惩恶扬善的老套主题。 纵然如此说,但并不意味着要着手创作什么实验性的推理小说。我想,阿刀田先生在小说中始终孜孜以求、一以贯之的是否就是“都市性”和“格调高雅的洗练”呢? 阿刀田先生是个阅读了大量欧美优秀推理和悬念小说的作家,那植根于他身心之中的潇洒的都市性使他轻易超越了历来的老旧体裁,开拓了新的空间。 于是,只能出自阿刀田先生之手的作品群诞生了,带有推理、恐怖、恋爱、黑色幽默等不同体裁的色调,构成了阿刀田先生的独特世界。 《来访者》风格洒脱的悬念描写自不待言,获得直木奖的短篇集的集名之作《拿破仑狂》,飘浮于其中的被抑制的恐怖、毫无卖弄排除了所有累赘的雅致文体、超越体裁藩篱扣人心弦的写作技巧,都让人不论读多少次都觉得无比新鲜。不仅如此,为诱发读者知性的好奇,作品也作了充分安排。 收入这篇作品的短篇集荣获直木奖时,不仅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就连一直顽固地以“文学”相标榜的人们都赞不绝口。因为其中有崭新的小说世界,有唯有小说才能描写出的现代恐怖——“哪儿都有的普通人”心中孕育了“哪儿都有的疯狂”,悄悄地滑向社会的外侧。 作品并没有舍弃日本传统的情绪和感性,但也绝不为它所束缚,出色地在推理小说中描绘出了知性的格调雅致的世界;并以此模糊了被称作推理小说的体裁界线,吹进了自由的新风。 我想,读者诸君哪怕只是读了选入本推理集的这些小说,就能充分感受到上述特色。 阿刀田先生与我有着不可思议之缘,我随意地这么认为。作为作家的我,每当在重要时刻——有某种变化的时刻,我觉得阿刀田先生即或是偶然,总会在我的身边。 那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在一九八五年吧。到那时为止一直在写随笔的我,开始写了一些小说样的东西,编辑起来,将要作为超短篇集以袖珍本出版,我厚着脸皮请阿刀田先生为我写一篇解说。我当时还不知道将来能干什么,连小说家的名称也不配,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写点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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