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实地的原乡的答问,竟有两个截然的说法,那么,我们该相信哪一个呢?或许,作家并未伪饰,这只是他矛盾心态的无意外露而已。我们如果追寻李永平的创作脉络,涵盖《吉陵春秋》、《海东青》、《朱鴒漫游仙境》、《雨雪霏霏》等作品,会看到他对原乡的构建是如此痴迷,也是如此哀伤。他的原乡与其说实有,不如说是文化意义上的,更多具精神层面的内涵。在李永平的内心中,那一片精神之地早已失去,他要在写作中不断地召唤、追逝,乃至救赎,究竟能否魂兮归来,亦只是浪子的绵薄之力了。
因此,我们看到《吉陵春秋》的创作动因,是一个意象在李永平的脑中挥之不去,“婆罗洲大日头下,白灿灿阳光下,一条幽魂般,驮着红包袱来回行走在古晋城里、大巴刹上的客家老婆婆”。这既是《吉陵春秋》中家破人亡的孙老娘的原型,似乎也成为李永平对原乡追索的一种隐喻:文化的母体遭受劫难,原乡的整体已然堕落。吉陵镇是一个罪恶的渊薮,代表善良与无辜的长笙、孙老娘、秋棠、张葆葵等女性角色被欺侮与损害,阴魂游荡在小小的镇上,生前的荏弱与死后的予人惊恐有着心酸的比照。李永平虚构的吉陵镇,与他多年后所说的“大五十倍的索多玛城”,隐然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其在访谈中矛盾的话语大约也可于此中获得一些解释。
有着如此的文化心态,《吉陵春秋》的叙事形式与叙事内容所构成的反差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李永平这里,中国式的书写手法适足以召唤原乡的精魂,他的宿命感虽然悲观,但自成其体系,深情而简约,哀婉有节制,在华语文学的大道上,独辟了另一条蹊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