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在作家夏商眼里,一直被小资情调包装的那种浦西的海派生活,是娘娘腔的。《东岸纪事》里写的是另一个空间的上海,是另一幅真实存在过的上海风情画,乱哄哄的,靠近泥土与尘埃的。里面生活的人更粗放一些,带着一点大都市边缘的野生状态,他们对表达情感更直接。三十年前的男男女女在那样一个潮嗒嗒的,有一点不规矩的上海里,不爱谈论咖啡、西餐,他们更喜欢在饮食店里吃开洋馄饨,他们相好的形式也大胆直接,不带遮掩,甚至有一点“不三不四”,像野草一样旺盛又自然。老浦东的市井面目,带着一点西西里的味道,爱恨情仇都容易燃起,少年的冲动与年轻女人的美,是上海话里说的“下作坯”与“垃三”。人和人之间的碰撞与流连,都带有快意恩仇的意思,不像浦西人那么文绉绉,那么前思后想。我很喜欢浦东沿江有一片地区叫“后滩”,这个叫法仿佛就是相对那个繁华洋气的外滩。后滩,就埋藏着一些被上海人自己有意忽略的一些渊源往事。
而同时,老浦东寻常的日子,也有和浦西相近的点点滴滴。80年代末90年代初浦东生活是温暖而有人情味,有一个远亲家住东昌电影院附近,每到春节前夕的展销会,什么都有卖,他们一家老少逛展销会,吃吃零食,看看游戏带;小孩在浦南中学读书,学校正门口左边是个邮局,右边好多工薪面店,那时的咸菜肉丝面和辣酱面好吃到口水都要化到面汤里。过了浦东南路是东宁路,穿过热闹的小菜场,再左转弯有个卖鸡鸭摊子,旁边有个地下室,那是男学生常去的地方——游戏房,1毛玩一次。那时的烂泥渡路、东昌路、浦东工人文化宫、浦东公园、路边的搞搞糖、陈皮梅,东昌电影院旁的一条摊子,专卖玩具:小泥宁、玩具火药手枪、变形金刚……那些都是真真正正的浦东文化和上海文化。
当上世纪90年代浦东新区被当作另一个深圳特区一样开发建设以后,旧的那片东岸生活更是仿佛未有存在过一般,人们很少去追问那一片故乡,他们坚定得把上海的记忆只记录成花园洋房、弄堂西施,或者洋买办与流氓大亨的乐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今天的国际大都会相配。
《东岸纪事》的作者在后记里写道:故事讲完了,生活还在继续,而那个记忆中的老浦东永远从现实世界中隐遁了。
这恐怕,是大城市的一点点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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