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调未定便西行——缅想朱维铮

  身边的《重读近代史》,是朱维铮先生近五年来史学随笔的结集,计有近30万字,文章分为八辑,依次有:“史有疑”、“往回看”、“说维新”、“鸦片史”、“神和圣”、“时趋异”、“政难改”、“记慈禧”等。关于历史分期,朱维铮反对以1840年为界,把鸦片战争做为近代史起点的武断做法。他认为这是腰斩古代史,不伦不类,完全是主流史学家毫无定见盲从政治领袖的独断意志所为。至于“落后就要挨打说”、“两炮说”、“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第一人”等所谓定论,朱维铮也认为大都似是而非,大言欺世荒唐无知。
  1840年前后的满清,经济实力居于全球前列,毫无落后可言,至少不是所有方面都落后于西方;
  1840年前的满清,不说朱明,即使在康雍乾嘉四朝,中西交往并不少见,西方人在中国从事天文历法,传教人士到中国来往,基本上是一种常态,何言中国人闭目塞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当下都在论说“双轨制”,尤其是宣称公民一律平等但实际上却衣分五色人分九等,不同身份,权利待遇等千差万别,此种“双轨制”已到了天怒人怨令人发指的地步。而朱维铮甚为得意的是自己对满清体制之“双轨制”的重要发现。满清奉行内满外汉,重文轻武,以满驭汉,时时戒备,刻刻提防,连当年南北朝时之北魏孝文帝都不如,这样的防范自有其道理在,但长此抱残守缺,不应时代变化,又怎能长治久安?曾国藩、李鸿章已经拥有如此影响力,还不能入中枢军机,只能说明军机大臣权力的式微与削弱。朱维铮提到了法式善的《清秘述闻》、《陶庐杂录》,昭梿的《啸亭杂录》,福格的《听雨丛谈》,张祖翼的《清代野记》,这都是晚清笔记名篇,而福格作为满人的一家之言,却透露出当时满汉畛域之见的严重:今之撰大臣列传者,俱系翰林。翰林中又多江浙人,往往秉笔多存党异。大率重汉人轻满人,重文臣轻武臣,重翰林轻他途,重近省轻边省也。积习相沿,虽贤者不免。同一满人,则分文武。同一汉人,则分边内。同一边省,则分出身。同一江浙,则分中外。甚至饰终之典,撰拟纶音者,亦存轩轾:满人边人武人不过四五行,翰林台阁必历叙官阶,详其恩遇,连篇累牍,洋洋千言。撰叙列传,于爱之者,则删其谴责,著其褒嘉;恶之者,则略其褒嘉,详其谴责。凡略褒词者,不叙全文,而曰“褒之”;略其贬词者,亦不叙全文,仅曰“责之”“切责之”而已。
  看得出来,朱维铮是相信雍正夺嫡这一说法。他同情肃顺,高度评价龚自珍。他尊重周予同,因他是自己老师,婉惜范文澜,认为他的“以论带史”,谬种流传;他认为旨在为政治服务的罗尔纲,呕心沥血四十年,作成的《太平天国史》,“根基很深”,“无论文献考辩”,还是史实清理,都细致入微”,但“搭盖的楼层却经不起风雨”。胡适在1937年批评他的学生,“此书的毛病在于不免时髦”,也许不无道理吧?朱维铮认为要客观评价林则徐,不要人为拔高;魏源有欺世盗名之嫌,其《海国图志》,有诸多疑点,不能评价过高。朱维铮关于满清的捐班进行了详细考察,分别写出了《满清的捐班》、《盛清捐班的体制化》、《捐班的花样》、《捐班的促销与直销》、《清官与捐班》、《小说里的买官卖官》等,如连珠炮一样,穷追猛打,酣畅淋漓,其刺世之意,昭然若揭。
  朱维铮也说到高阳的《清朝的皇帝》,但对清朝皇帝,始终保持批判审视态度。在论及胜保此人时,朱维铮讲其参与辛酉政变、夸耀剿捻旧事,最终利令智昏,以年羹尧自居,被慈禧派多隆阿擒拿进京,令其自尽。但胜保其人,与翁家也似乎有点瓜葛。翁同书任安徽巡抚,因“苗沛霖事件”牵连,几乎丧命,但朱维铮先生虽多处征引《翁同龢记》,对此却无一字之涉,不知为何?曾国藩不是也为胜保说公道话,“惟曾文正公有言,胜克斋有克复保卫之功,无失地丧师之过,虽有私罪而无公罪,人皆服其公允云。”但曾国藩弹劾翁同书,可是用词尖刻毫无情面可言啊!关于江南奏销案,朱维铮考证甚详,提到了江宁巡抚土国宝,还有后来的江宁巡抚朱国治,这位被吴三桂剁为肉酱被烹吃的封疆大吏,似乎死得惨烈,但在江苏,他可是坏事做绝,轰动一时的哭庙冤案就是他一手罗织,金圣叹被腰斩南京三山街,就是他的决策。当初如此嚣张,可知后来结局?但朱维铮并没有说到金圣叹,也许是不愿提及这一公案?
  朱维铮已于3月10日在上海辞世,听到消息,不禁悲从中来,心绪烦乱,抄录下朱维铮的几册书名,算是在这样的春天里,对先生的一种缅怀吧:《走出中世纪》、《走出中世纪二集》、《音调未定的传统》、《维新旧梦录》、《重读近代史》、《求索真文明》、《壶里春秋》等。而中西书局的《重读近代史》也许是朱维铮生前的最后一本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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