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法迪曼的《书趣》一书,原名为拉丁文Ex Libris,意思是“某某的藏书”。国际通行的藏书票上,印着的就是这几个字母。翻译成“书趣”,或许可以根据书的内容,理解为“爱书人的趣话”。 扉页上有作者的献辞,献给父母。父亲克利夫顿·法迪曼,就是那位写过《一生的读书计划》的“费迪曼”。我以前读过该书的汉译本,是一份书单,相当于必读书目。每种书的评点都很到位,言简意赅,对初学者很有用。据说,当年十分畅销。现在,安妮来谈自己读书、藏书、爱书的乐趣,自然是有“家学渊源”。 《书趣》里有一篇《我的祖传城堡》,说的就是她父母的藏书。四岁时,安妮喜欢玩搭建城堡的游戏,用的不是积木,而是父亲的一套袖珍本《特罗洛普文集》,二十二册,每册一盒扑克牌那么大小,正好用来做立柱、横木或吊桥。 十四岁那年,安妮在父亲的书架上发现一本《芬妮·希尔》。这是英国文学史早期有名的性爱小说,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的性书。成年后,她问过几位作家朋友,还记得自己父母的书架上有些什么书?答案大多是带有性爱色彩的。安妮写道:“我认为父母的书架是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和带有色情内容图书相会的最好场所,不仅是因为这些书在这里容易到手,而且,孩子们由此还会懂得,他们的父母也是有性的要求的,尽管有点难以相信。” 安妮的父母是一对作家、爱书人,安妮和她的丈夫乔治也是一对作家、爱书人。两人结婚同居,很长一段时间,各自的书都是单独摆放,一个在阁楼的北头,一个在南头。五年以后,才想到要将它们合拢起来。然而,按何种方式排列,哪些复本应该剔除,又各执己见,打了许多无伤大雅的口角官司。最后,夫妻二人的书终于融为一体。安妮写道:“我们是真正结婚了。” 安妮的境遇,让人想起李清照的前半生,父亲是位名人,丈夫趣味相投;只是后半生的情形不同了。安妮的父亲活了八十多岁,寿终正寝;丈夫也没有外心,或英年早逝;更未曾遭遇外敌入侵,国破家亡。也许有人以为,正是缺乏这些灾难的磨砺,安妮的文章不及《金石录后序》那样感人至深。这是不错的。不过,国仇家恨,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指责作者欠缺这种体验,未免强人所难。况且,安妮和李清照的文字,应该说各有千秋。前者写不出后者的忧郁、哀愁、悲凉,后者恐怕也写不出前者的轻松、幽默、风趣。 《书趣》中有这样一个片段:安妮的一个朋友,年轻时在牛津攻读文学史,一开始就迷上了荷马。而一位男同学对她说,荷马比维吉尔差多了。两人在咖啡馆里争执起来。其时,朋友尚未读过维吉尔,情急之下,说道:“如果你认为维吉尔那么了不起,干吗不送我一本呢?”不久,她果然收到那位男生赠送的一部《维吉尔全集》,扉页上还写了一大段表白爱慕之情的题词。“后来怎么样了?”安妮好奇地问道。“后来嘛,”朋友回答:“我从来没有和那个男孩睡过觉,可是我爱上了维吉尔,我和那本书睡觉已经多次了。”接下来,安妮又说,乔治曾将自己写的一本书送给她,扉页题词是:“给我亲爱的妻子……这也是你的书。我的生命也属于你。”因此,这本书成为她藏书中“最美好”的一部。安妮写道:“我不曾和那本书睡觉,但和书的作者睡觉已经多次了。” 如此俏皮的话语,李清照大概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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