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希:我尽可能做一块透明的玻璃

    周克希:普鲁斯特的长句,对译者来说当然是一种挑战。法国研究者曾经以第一卷、第二卷文本为例统计,超过10行的长句占了23%。思想之深刻,结构之绵密,都要求译者全身心地投入,沉潜把玩,细细琢磨,才能逐渐接近作者、贴近作者。假如我一天花在翻译普鲁斯特上的时间有4个小时,那么其中2个小时就是用来琢磨的。

    当然变成中文有时也是个痛苦的过程。我往往先不在电脑上工作,而是把想到的句子尽快写在纸上,然后反复打磨,力求让译文更贴紧原文,更好地表现出长句的节奏和韵律。涂涂改改,经常把一张纸涂成个“大花脸”,最后才录入电脑,这时又是一次修改的过程。

    翻译时的状态,或许也包括个人生存的状态吧。生活在社会中,心情自然会有起伏,也难免会有情绪很低落的时候。第一卷出版期满后,没有出版机构再找我,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普鲁斯特会创造他的读者

    有人说,阅读普鲁斯特,是一种“踩着耀眼的碎片,在他的文本中感受深度晕眩”的感觉。普鲁斯特,一直是一座象征着阅读难度的高台。

    深圳晚报:普鲁斯特,一直是座象征阅读难度的“高台”。他在中国似乎有这种遭遇——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追寻逝去的时光》好,但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耐心读完过。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这次重译,能够帮大家逾越阅读障碍吗?

    周克希: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在法国,其实也是如此,特别喜欢普鲁斯特的人有,但并不多,完全不看的人不多(因为中学教材里有《追寻》的选段),但也有。举一个例子,我在巴黎买火车票去普鲁斯特的家乡伊利耶,卖火车票的人问我:“伊利耶是哪儿?”我说:“是普鲁斯特的家乡。”那人又问:“普鲁斯特是谁?”我当时很吃了一惊。

    能不能帮助读者逾越阅读障碍?我尽力而为吧。

    深圳晚报:能否给我们讲讲,您对普鲁斯特其人其作的理解。和普鲁斯特“相伴”这么多年,对他的认识是否有变化?对您自己的生活是否有影响?

    周克希:我对普鲁斯特始终有一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觉。一开始,总觉得自己是从下面在仰视他。但在漫长的翻译过程中,我渐渐感觉到,不妨两种态度兼而有之,既仰视他,也平视他,就像对一位你很尊敬的朋友那样。

    在翻译《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二卷时,我同时也应出版社之约,在整理自己的一套译文集,另外还写了一些翻译之外的东西,例如为英、法文版的“文化中国”丛书写了一本《中国书法》,等等。这些也都是我生活中的内容。但不论什么时候,普鲁斯特一直是我心中的“障碍”——我在翻译他的时候也好,不翻译的时候也好。

    深圳晚报:您心目中的《追寻逝去的时光》的读者是什么样的?

    周克希:我在一本小书《译边草》中写过:“我给自己悬定的翻译标准是:一、(肯正襟危坐的)读者能顺利地往下读,二、(有文学趣味的)读者能从中读出它的好来。”但其实说到底,只要愿意看就行,翻到哪一页就看哪一页,就行。普鲁斯特说过作品“可以创造读者”,说不定,翻译作品也可以“创造”读者?

    译者应该像一块玻璃一样

    1992年之前,周克希是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只因为对文学翻译的热爱,他才下定决心到上海译文出版社当编辑,并开始了对普鲁斯特的追寻。

    深圳晚报:您大学时读的是数学系,1988年,您应译林出版社之约参与合译《追忆似水年华》第五卷时,曾有人质疑:一个学数学的,能做好翻译工作吗?您觉得理科的学习背景,对于您后来从事翻译,有何影响?文学翻译,对您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周克希:翻译意味着让我有了第两次人生。我想,学过理科的人,在思维的严谨和逻辑性上有过一些训练,这对把握普鲁斯特的长句说不定有一点好处。普鲁斯特本身就是一个思维很严谨的人。

    我曾参加过一个关于普鲁斯特的座谈会,主持人向从法国而来的研究专家介绍我时,说“这是位数学家”。那位普鲁斯特研究专家沉吟片刻,然后说:“普鲁斯特有数学家的气质”。这句话在我后来的翻译过程中,时常在脑中浮起,普鲁斯特确实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

    深圳晚报:可否评价一下现在文学界的翻译水平?有人说,如今的翻译界与二三十年前相比,已无法相提并论,认真的译者越来越少了,甚至出现许多粗制滥造的翻译作品,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周克希:翻译总是有好有坏的。出现粗制滥造译作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译得太快了。译得太快也有多种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译者需要靠稿费养家糊口,这是很无奈的。

    深圳晚报:您认为,翻译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怎样的?

    周克希:我服膺傅雷先生的主张:“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译者千万不能显摆,要贴近作者,用心去感受作品。译者应该像一块玻璃一样,让读者忘掉译者,这当然是很难的。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做一块透明的玻璃,让杂质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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