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日本一直在嚷嚷出生率低下,但漫画出版量只升不降,岂非怪事?原来漫画早已不单是孩子的读物。上世纪50年代上学的人,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看漫画成长,如今已四十多岁依然不撒手。职工教育用书漫画化,连政府刊行物服务中心也摆放着所谓硬性书籍的漫画版。商业杂志利用漫画传达信息,不正表明漫画所哺育的一代人已走上企业领导岗位吗?
当年中央公论社组织少壮派历史学家编撰《日本历史》,计31卷,畅销全国,显示了日本的读书水平;三十年后,该社欲重振历史热,却是请漫画家石之森章太郎与历史学家们合作,编绘《漫画日本历史》。再过一二十年,将到处可见银发苍苍的老者手捧漫画,其乐也泄泄。
1994年,正值天凉好读书时节,八十高龄的平岩外四在报上谈“我与读书”,似乎采访者想打个圆场:外老每周都看那“少年跳跃”,还有什么“沉默的舰队”什么的,为的是了解现代青少年吧?他却不转圈:不,完全是兴趣。如果谈生意的技巧之一是从对手的爱好处进招,那你也得看看漫画了,他原先可是经团联的会长。西装革履的日本商人们不苟言笑,那皮包里可能就塞着漫画。
阅读的品格
本世纪伊始,日本人惊呼出版大崩溃,谁杀死书云云。时至今日,书不死,出版也并未崩溃,但已经连续十一年不景气。
书,读者,出版,这三者构成一个怪圈。同读一本书,有的书畅销,但是从文化价值来说,未必是多么好的事,例如前几年所谓纯爱小说《在世界中心呼喊爱》,印数超过了村上春树的《挪威森林》,赚了不少眼泪,费了不少纸张,下场却有点惨,居然连那位做一句广告就使它大畅其销的女优过后也对记者说:什么内容不大记得了。不过,一味出版有文化价值的书,倘若没人买,出版社就吃不了兜着走,甚至关门大吉。2007年岁暮气氛中流传的惊人消息是颇有些名气的草思社破产。它的丛书《瞎选车》是我也爱读的,虽然自己买不起车,但或许是出于“仇富”心理,读来知识可以给买车的人泼冷水。草思社是1961年创办的,有职工30多人,连出畅销书,1997年销售额将近40亿日元,扩张经营可就捞过界,正好这一年平成经济不景气波及出版业,从此一年不如一年,终于卖房子卖地也于事无补,负债20多个亿。最后一场“告别演出”是把1976年以来刊行的34册《瞎选车》去粗取精,辑为一册,评论百余种汽车,像一部日本汽车史。著者德大寺有恒30年前姑隐其真名,蒙面出手,挑战汽车厂家,启蒙汽车用户,持之有恒,早已是大名鼎鼎的汽车评论家。一个编辑与一个作者遭遇有可能创造出畅销的奇迹,但个体的惺惺相惜性质也使人误以为出版是出现一个天才就可以拯救的世界,仰赖畅销书,意识不到出版业构造问题。年度出书七万种,但整个出版业行情却是看当年有几种书行销百万册以上,把过年吃饺子当作日常茶饭事,就让人觉得几位出版评论家坐在一起感叹出版下跌有点像扯淡。
畅销书有时像一个骗局,或许在出版史上留下纪录,却难以指望它的读者接着再读一本书,而对于文学更只是打击。这个怪圈,说穿了,底层是书的文化性与商品性的纠葛,以及读者的阅读品格。“品格”是这两年的出版品牌。2005年底新潮社出版《国家的品格》,本来是讲演录,连码字都算不上,更不要说阅读的文字欣赏,之所以把它记到文学市场的账上,恐怕只因为该社是文学出版老字号,由此也可见文学出版已低落到何等地步。作者藤原正彦说:“我老婆算头一个,想痛打一顿的女性太多了。”或许受此启发,当女子大学校长的坂东真理子就写了一本《女性的品格》,从打扮到言行,如勤写感谢信、守约、别贪便宜,教女人如何当贤妻良母,十足的当代女箴,名列2007年畅销排行榜之首。《国家的品格》主要讲男人要具有武士品格,两本书正好配套。榜上列在第四位的《日本人的规矩》(饭仓晴武编著)是红白喜事指南,属于炒冷饭,赶时潮也不妨纳入品格类。包括排名第三的《钝感力》(渡边淳一著)这种几近无聊的人生论在内,劝世良言之类的图书风行,背景是经济萧条,人心不古,说教者横行而走俏。这类书里面当然也有可读的,87岁老作家阿川弘之的《大人的见识》即是,对日本人的浮躁提出警告,开出的药方是古人的智慧与举止。最后一章为《孔子的见识》,据之,汉学家吉川幸次郎把温故知新的温解释为文火炖肉汤,这倒是初次听说。此书会成为2008年的畅销书吧。
像《女性的品格》《日本人的规矩》以及《大人的见识》,近两三年好卖的书多是“新书”;所谓“新书”是小开本图书,轻薄短小(内容轻、页码薄、寿命短、赚头小),是薄利多销的品种,印十万也没有多大赚头。“新书”内容一般是教养性知识,有益于常识更新,定价较便宜,正迎合了读者囊中羞涩的现状。羞涩之原因首先是经济不景气,收入减少,再就是交了手机费什么的,买书的钱自然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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