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格曾经评论法国作家加缪,说他虽然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但最终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这句话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送给奥威尔:他虽然不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但却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不出色,也许因为人们只能记住他的两部意识形态味儿极浓的反极权主义作品,而他的一生中还有大量作品默默无闻,据说这是因为他的作品缺乏诗意。说他伟大,是因为他的作品全部来自自我的亲身体验,他甚至傲慢地宣称,他这样的人比所谓的专家更能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这不是因为有什么能力能够预见具体事件,而是有能力了解我们所生活的是怎样一个世界”。事实上,他有资格用这样傲慢的口气说话。作为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孩子,虽然自小接受的贵族式教育,但是在所谓的贵族中学度过了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没有丝毫快乐可言的童年后,不到20岁的时候去缅甸参加了印度帝国警察部队。服役5年后,回到英国伦敦做了一个勉强糊口的作家,为了生存有时候接连几个月都生活在穷人和犯罪分子中间,跟他们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地方。1936年,奥威尔与新婚妻子一同又参加了西班牙内战,后在战争中不幸负伤,因此他有幸逃过了1967年的西班牙共产党的大清洗。就是这段经历促使他思考极权主义,成为了他写作《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的原初经验。奥威尔的这些经历,能让任何一个在窗明几净的书斋中写作的作家感到羞愧。当他们宣称奥威尔的作品因为缺乏诗意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的时候,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真实的生活中,那些最为底层的、像蚊子一样活生生的人类,他们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有丝毫诗意可言。当艾略特拒绝出版《巴黎伦敦落魄记》的时候,也许想到的是维护文学的高贵血统:文学是高贵的,他的最直接的高贵之处就是反映在生活的美好上,如果摒弃生活的美好之处,落笔到那些最肮脏的地方、最低贱的生命上,我们岂不是浪费自己的同样高贵的血统和身份?但是对生活本身的沉重视而不见,用文学的轻盈的书写消解生活的沉重,营造出的诗意就是伟大的作品么?当奥威尔自愿放弃中产阶级的生活,向巴黎和伦敦那些最肮脏和漆黑的街道走去的时候;当奥威尔自愿过一种食不果腹、时刻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生活的时候,这种底层体验岂是艾略特那样的作家可以比拟的么?但是,对于奥威尔而言,只有过这样的生活,才让他认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每天都工作到深夜仅仅是想填饱肚子而已。那些在巴黎餐馆刷盘子的经历,不但是一种真实的记录,同时也是一种揭露,那种金碧辉煌背后的肮脏与屈辱,那种华丽布景掩盖之下的卑贱与脆弱,还有那种人类在困顿之下的挣扎与冷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