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托·埃柯《玫瑰的名字》中有个情节,中世纪修道院中一位又丑又怪的厨子,长久处于情欲无处发泄的痛苦中,他偶然获知一个据称威力很大的咒符,可令每个女人都向情爱屈服:取出一只小黑猫的两只眼睛,分别把它放进两只黑母鸡下的两枚鸡蛋中去,让所爱的女人在上面吐口水,然后把鸡蛋放到一堆马粪里去,等它们发臭,这时每一枚蛋就会生出两个小魔鬼,他们会听令于你,为你获取世界上所有的欢乐。但是,令其大伤脑筋的却是,他得先找到那个还不知在何处的女人,并让她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完成吐口水的仪式。在这一点上,自称炼金术士的魅力男士决不会如此大费周折,而是采用更直接的方式,干脆送一张能炼出金子的炼金术秘方给自己中意的女人——就像18世纪那位名叫卡萨诺瓦的风流男子干的一样。
在本书中,卡萨诺瓦这样的被归入骗子之流,作者认为真正的炼金术士是“神秘而正直的”——就像歌德在《浮士德》中形容的那样,不会打着炼金术的牌子招摇撞骗。而早在17世纪,英国的炼金术士兼作家阿什莫尔也曾愤怒地把从事念符、行妖、施巫的人统称为到处行骗的江湖术士,并斥他们是“闯进炼金术美丽精致的秘密花园里随处践踏的野猪”。
那么,这些不同于江湖术士的炼金术士,究竟在“秘密花园”里干什么呢?这正是这本对炼金术充满好感的《寻求哲人石》试图探讨的问题,答案不难获得,但困难的是这个答案引出的新问题,哲人石是什么?作者在书中给出一个高度浓缩而又极端抽象的回答:它带有最高的物质性又代表了最高的精神性。
在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中,哲人石的“最高物质性”被作过很多描述,也还有别称,如红玫瑰、点金石、或是中国炼丹术中的回丹。最广泛流传的是点金石,它能一本万利地把普通金属变成黄金,此外,哲人石能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甚至长生不老之奇效。财富的吸引力和生命永无止境的诱惑,使炼金术士在很多时候轻轻抬腿一跨,就进入古代宫廷和帝王本人直接打上交道。再后来,哲人石被赋予的用途变得越来越宽泛实用,怀揣哲人石的人在战场上可以所向披靡,在法庭上可让对手不能开口,在森林里可以听懂动物的语言,甚至还能在天空飞翔,或是变成一个隐身人。哲人石几乎能满足所有貌似终极渴求的东西,所以炼金术最后就成了妖术。一些心怀怜悯的人为使它能和科学沾点关系,就把其归为天文学的“私生子”,或是化学邪门而又功不可没的前身及同伴,炼金术士也被描绘成可怜兮兮地“站在通往化学大道的篱笆旁”。
哲人石“最高的精神性”则很玄,尽管我们能为它列出一串“是什么”来,是智慧的象征,是生命之石,是灵魂的救赎者,是一切万物或万物中的“一”,甚至它还可能是上帝——谨慎地说是上帝无数显现方式中的一种,等等,但它终究还是不可捉摸。不过可以结合现实表达我们的感受:按照一个普遍的比喻,书是“精神食粮”,那么,如果一个出版社把一套丛书取名为“哲人石”,那的确是够狂妄。
作者曾感叹,炼金传统的光辉和悲剧,在于它试图“抓住”既是最高精神性又是最高物质性的哲人石。言下之意,这注定是炼金术士在超脱尘世的信念引导下孜孜以求,但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炼金术士因此经常被认为是一群金钱的贪婪追求者、大话连篇的权势依附者,或是精神极度走火入魔的疯子,事实上,这些在炼金术士眼里都是严重的误解,炼金术士对自己追求的目标颇为自负,他们其实根本看不起化学,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以获取一般经验为目的,缺乏精神气质的粗活。前面那位愤怒的阿什莫尔则把这种误解归于所谓的一般“江湖术士”,认为正是他们为炼金术带来了世俗的恶名。
哲人石虽不易得到,但宣称曾找到炼金术士却大有人在。不过,后来者若想如法炮制却不易,因为,那些声称炼出它的人并不把操作细节明白昭告,按照圈内行话,这是一个智者才能揭开的秘密。
在书中我们认识了十几位炼金术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通过作者对他们寻求哲人石生涯跌宕起伏的描述,不难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金属成了被赋予灵魂的活物,炼金术因此成了这群激情激昂的人为金属操办的盛会。三世纪罗马帝国版图内的希腊文化重镇亚历山大城一般被当作是其起源地,但很难追溯其最初的开山始祖们究竟都是些谁,17世纪的牛顿则被认为是它的最后一个操办者,此后它的盛势就永远地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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