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那会我爸和我妈都在干什么，可能吃完饭看电视，或是忙些别的。比如为了打面粉，在大盆里淘洗麦子。反正他俩总有忙不完的事情。那么二十多年前，我和他俩吃饭的情景是什么样子？这过于日常的事情，总是被我们忽视，不会特意记下。回忆变成了一团白雾，我身处其中，伸出双手努力去擦拭却又一无所获。他们正常下工，我也不贪玩，按时回家，我们一起吃晚饭。炒菜的铁锅直接端到桌子上，下面垫着纸或是塑料袋，都是时令的便宜蔬菜，冬天的大白菜，春天的菠菜，夏天的长豇豆，秋天的土豆，很少有什么花样或是炒肉。外加一碟芥菜丝咸菜。粥一般是玉米面或是面疙瘩。我姐那会已经念中专，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吃完饭，一家三口没别的事，就守在电视前。不到八点我自觉去睡觉。那天央视一套播《水浒传》的大结局，我担心第二天起不来，八点之前也回屋睡觉了。第二天放学回来，我爸笑着告诉我结局：林冲活活被气死了；鲁智深真当了和尚，圆寂了；阮小二和阮小五掉坑里扎死了，阮小七倒是还活着；没看见杨志是怎么死的；武松断了一条胳膊，生擒了方腊；李逵是让宋江毒死的，宋江也死了；吴用上吊死的。又等了许多年，网络普及后我才看到这些画面。很奇怪，那些年就算电视台重播，我也总是错过大结局。我晚上早睡，早上照样起不来，床头的闹钟响很久我才关掉，一闭眼，又睡过去了。早上醒来，家里就剩我自己了。父母早早出工，那阵子他们都干什么？在建筑工地当小工，还是打零工。我爸那会应该进小化工厂了。饭桌上给我留着一碗面条，我也总是来不及吃，匆忙洗把脸火急火燎骑上自行车出门，进学校时偌大的校园已经空了。后来，我爸生病，一切就变了。他双手积攒的那些可怜的钞票，又顺着汗水流走。化工厂里的那些原料沾染在我爸的头发、双手、衣物上，带回家，又留在毛巾、被褥、沙发……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过了小三十年，我还能闻到那股又涩又甜，如尘土封鼻令人难以呼吸的呛人味道。我爸下了夜班，如抽筋取骨般躺在床上的画面烙印在我的心理。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满脸愁苦，已经没有太多的能量去关心自己的儿子。


作者简介
  魏思孝，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出版有《王能好》《余事勿取》等多部作品，近作《土广寸木》《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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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界》编辑部 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