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样继续往前丨朱宜《小东西》试读


朱宜的自问自答
  Q:你有没有买过天赋?

  A:我绝对没有。但是我这里有一个名单。你想知道哪个名人的天赋是买来的,V我50,就帮你验证一个名字。

  Q:那你最想买什么天赋?

  A:早睡早起。

  Q:这个故事怎样诠释本期命题“在那遥远的地方”?

  A: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在很远的地方死掉的人,我们怎样当它们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进。


小东西
文/朱宜

  她非常勤奋。这一点勘勘不怀疑。

  采访报道喜欢渲染欣每天花多少时间练舞,怎样带伤上台,梅花香自苦寒来……在老天爷赏饭吃的印象外,增加一层让公众感到意外又亲切的叙事。那又怎么样?如果勘勘是她,也会这样玩命地练。

  人一旦发现自己拥有某种力量,就会忍不住使用这种力量。勘勘太知道了,毕竟她14岁前就是她。

  像鸟要飞一样,勘勘要跳舞。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天赋来自哪里。鸟飞起来不会去想自己的翅膀,会想风,想树,想将要去的地方。拍动翅膀只是因为那感觉太好了,所以不舍得停下来,疲惫和伤痛都是正常的,就像鸟儿也要在树枝上歇息。

  可是那时候她太缺钱了。其实勘勘家境不差。但是一个孩子缺钱,有时候跟家境无关。妈问她怎么不跟她爸要去,爸问她怎么不跟她妈要去,他们以为她是通道,冲她放屁就能熏到对面去,可是那些难听的话只是淤积在了她的体内。学芭蕾,学费、舞鞋、服装、比赛报名费,哪样不费钱?勘勘很小就懂得了屈辱。她只是不想再伸手要钱了。而偏偏这时候有人给她送钱。

  小姑娘,叔叔阿姨刚才在排练室外面一眼就看到你。小姑娘,你怎么跳得那么好?你爸爸妈妈专门请人教你吗?小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小姑娘其实舞不能跳一辈子,读书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好好读书。小姑娘你给叔叔阿姨开个条件。

  勘勘心跳得飞快,手脚发抖,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要出大门,先要穿过漆黑的楼道,她平时最害怕了,但是那一晚她一头杀进去,每步都是一个宣言:黑暗里的一万个妖怪,我的身体脑袋脚趾你们都吃掉好了,从那一头出来就是一个新的勘勘了,不再欠这个家一分钱、不再吃这个家一口饭的勘勘!出走不到一个小时,民警就把她送了回去。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有了资本。原来她这么有资本。他们愿意出十万来换。十万。一个天文数字,几乎够花一辈子。跳得再好,也没有一个比赛有那么多奖金吧。更何况她才初二,什么都不是。他们是除了老师同学以外,第一个注意到她的人。他们是这样看重她,专门来看她的汇报演出,喝彩之热烈令她脸红。她的眼睛在观众席里来回扫,希望找到爸妈的身影,没有一次找到过。但是不知道的人,以为那两个就是了。勘勘也没有去纠正。

  渐渐地,她会在谢幕时主动向他们挥手,见面时她会像一个备受宠爱的女儿那样给他们看脚上的破皮。十万。她要做的只是洗个澡吗?会不会痛啊?他们把她送到门口,告诉她不要怕,叔叔阿姨就在外面等她。

  她记得浓浓的草药味道。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洗澡水是已经放好的。她脱下衣服,仔细叠好,然后小心踏入硕大的按摩浴缸里。多么奢侈啊,小小的一个她独享那么一大池子热水。她按下一个键,强劲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冲击她瘦弱的身体,痒痒的。按下另一个键,水下亮起灯,先是红色,然后是紫色、蓝色、绿色、黄色……水流变幻着颜色触摸她每一条肌肉。水汽渐渐漫起来,整个房间都跟着变颜色,像个童话世界。她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水已经凉了。她擦干身体,换上来时的衣服,打开门,只有一个陌生男人在外面,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叔叔阿姨呢?他没有回答。叔叔阿姨呢?!她执意要等在原地,劝也劝不走。最后,男人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名字。

  可能是打盹的时候着凉了,回到家她生了一场大病,先是发烧恶心,然后浑身无力,每根骨头都疼。两个礼拜后她痊愈了,可是不再擅长舞蹈了。

  曾经一排人跳,哪怕动作都整齐划一,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身上,也许是她的指尖比别人多抬了一毫米,或者转身时少了0.01秒的停留,看起来都是恰到好处得美。那一丁点儿的差别,正是灵光所在,是上帝吻过的痕迹。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决心,再加上名师指导和漫长的模仿,也有可能接近这种美。但是她凭直觉就卡到了精度,只因为那样跳“感觉更好”。

  现在的她,形体条件没变,动作也是熟的,但是泯然众人矣。刚开始,她只当是荒废了两个礼拜的结果,加倍地追赶练功,却像是一只鸡使劲扑腾,只能离地几寸。她以为天赋像力气一样是可再生资源,跳累了,睡一觉就好了。可是那一觉之后,她再也没有恢复。她的翅膀无法乘风了。叔叔阿姨也没再来看过她的演出。

  同时,她注意到另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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