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曾是一个被小行星射中的星球丨庞羽《一个人的塔吊》试读


一个人的塔吊
文/庞羽

  满街的霓虹灯像子弹雨一般射来。对付这种事,刘珍已经疲惫了,她宛如一头走了几十里路的骆驼,背着背包走入星空中。宇宙里的大型子弹互相碰撞着,刘珍闭上眼睛,这里没有声音,宛如装满了水的空间。刘珍听得到心跳,这里满是黑暗,悬浮着的事物由透明变成了具体——也不算是具体,只是快要挤破臭氧层的某种气体。礼品店的玻璃球停止了飘洒雪花。她盯着玻璃球里穿裙子的小女孩看。爸爸。刘珍盯着那个背着背包的男人背影喊。他要将这些东西背负到很远的地方。翁虹对女儿刘珍说。刘珍想象着老刘将这个背包背到了曼谷,背到了埃及,背到了看不见一头骆驼的沙漠中心,他要做一件非常正确的事,他要让这些种子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开满鲜花。刘珍想象着白的、黄的、黑的皮肤的孩子围着老刘叫爸爸。地球曾是一个被小行星射中的星球,里面的很多生物都没有了爸爸。她已经到达温暖舒适的家里,黄色的灯光射击着餐桌上的每一条圆形年轮。她手里还有一长条湿哒哒黏糊糊的鱼身,在半个小时前,它还能扭动身体,钻进水槽的黑窟窿里。葱。对,是葱。刘珍剪断了葱头,一段一段,对,给生姜刨皮。油锅烧热,透明的鱼肉成了白色。刘珍听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敲击着她的肚皮。楼下卡车的喇叭没有修好,断断续续播放着“不甜不要钱”,瓜农摇着蒲扇,看着红马甲的妇女们扭动的屁股。她等待着范明的到来,他喜欢喝鱼汤,鱼汤要不多不少加两匙醋。不远处的商场下排出一条美食街,她能看见反复热了好几轮的蒙古大肉串上又腾起白烟,几个孩子赖在宇宙飞船下要坐上去。那是另一个空间。刘珍并不记得她在翁虹肚子里,翁虹有没有给她普及这个概念,肚子里是一个空间,肚子外是另一个空间。另一个空间,刘珍再一次重复这个词组,空荡荡的房间里,刘珍看不到自己的影子。黄色的灯光射向她的头顶,她的另一个空间和这一个空间重合了。刘珍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无论如何,老刘依然和她和翁虹在一个空间里,他坐在哪个过路的粥店喝粥时,烫到了舌头,会想起她们这两个让他如同烫舌头般说不出话的女人。刘珍知道,老刘背着背包出走,就是为了说话。他有很多很多话要和特定的很多很多人说,说累了,他会从背包里拿出水和粮食。范明喜欢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两瓶气泡水,刘珍呕吐得厉害时,气泡水的碳酸可以中和她的不适。有时范明会拎两袋水果,里面装着蓝莓、葡萄和香蕉,刘珍开了门,他还低头做错了似的站着。刘珍会给他理一理领子,问他今天课讲得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范明给她讲班上一个学生的口头禅。即使是不及格,他也会说什么大不了的。范明和这个男孩在十食堂吃过饭,男孩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人生,“下雪咯”,男孩用筷子指着米饭上的油漆块,你呢,老师,你悲伤的时候会不会笑出来?听到这句话,刘珍的脸上浮起了微笑,她理解这个男孩。人的后背长了皮疹却挠不到时,人就会大笑,笑得乐不可支。即使皮疹越来越厚,人也会因为自己像塞满了食物的冰箱一样发笑,那些食物注定会腐烂,而人那冰箱一般的身体装满了时间。范明又像做错了事似的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塑料袋,塑料袋里的小番茄像大颗的血珠子一样要往下滴。今天课讲得怎么样?刘珍掸去他衣领上的头发。我有点渴,范明说。喝完鱼汤的范明把想说的话都咽下去了。今天便利店的葱都卖完了,我放的昨日存在冰箱里的葱,刘珍边收拾过季的衣服边说,昨天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坏的吧?范明突然笑了起来。刘珍看着他。这是一个好问题,范明说,人悲伤的时候会不会笑出来呢?刘珍熨烫好了范明的毛衣,整齐地叠在衣橱里,你明天还吃黑鱼汤吗?范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的身影逐渐变薄,他只是他母亲产道里寄出的信件,是寄给刘珍的吗?刘珍在黑暗的房间里默默摇了摇头。范明不会像她的父亲一样背着背包说走就走,他的很多话在课堂上已经说完了。咔嚓一声,全部的灯光的重量落在了刘珍的头上。我真的很需要这个副教授,范明说。


作者简介
  庞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南京大学,获得过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奖项。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一只胳膊的拳击》《我们驰骋的悲伤》《白猫一闪》《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年轻人的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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