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80年代以后,爱尔兰文学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1995年的时候,爱尔兰著名文学评论家戴克兰·凯伯特(Declan Kiberd)在一本书里面提到,爱尔兰当代文学的繁荣已经堪比20世纪初的景况。他把这个繁荣叫做“第二次文艺复兴“,还概括了几个特色:
第一,优秀作家不停涌现。因为众多小型文艺出版社的存在,同时还有各类文学奖项扶持,使得新秀作家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文学舞台,基本上是每隔一两年会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新作家的脱颖而出。与此同时,老一辈的作家笔耕不辍,仍然不断在出版新的作品,戴克兰·凯伯特本人1930年出生的,去年以89岁高龄出版了新小说,叫《女孩》(Girl)。新老梯队结合得非常好,显示出了非常繁荣的局面。
第二,作家的跨界创作。一方面是跨文类的创作,比如萨莉·鲁尼,她最早在2010年发表过两首诗,发表在文学杂志上,之后发表短篇小说,再到长篇小说《聊天记录》和《正常人》。另一方面是跨媒体的创作,比如刚才讲的尼尔·乔丹,到好莱坞拍了大量电影,例如《哭泣的游戏》(The Crying Games)、《迈克尔·柯林斯》(Michael Collins),还把他同辈的爱尔兰艺术家的小说改造为文艺电影拍出来,比如《屠夫小子》(The Butcher Boy)、《冥王星上的早餐》。另外,德莫特·博尔杰(Dermot Bolger)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小说就已经是天书了)改编成舞台剧,在都柏林戏剧节常年上演。这些都是非常具有高度实验性精神的跨文类和跨媒体的创作。
第三,女性作家创作群崛起。爱尔兰在性别问题上曾是相当保守的国家。一直到1986年全民公投,都是禁止离婚的。但是到了90年代以后,随着“凯尔特虎”经济崛起,爱尔兰社会进入快速变化期,一跃从保守国家,变成全球在性别方面最开放的国家之一。1995年通过公投,实现了离婚合法;2010年,法律承认民事情侣关系;2015年通过公投,成为世界上少有的同婚合法的国家;2018年终于通过公投,实现了女性堕胎自由。
2018年堕胎权公投之前,萨莉·鲁尼曾发表文章,说她出生在1991年,那个时候在爱尔兰的大卖场里出售避孕套是要受到攻击的。经过这样快速的社会发展,爱尔兰的体制才刚刚开始赶上社会的快速变化。这样一股潮流反映到文学上,就是女性作家群体崛起,把大量的注意力放在发出女性声音、主张女性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等方面。
别的例子不用举,就看萨莉·鲁尼好了。她从不回避性,她的小说里有性的直接描写,以一种去色情化的、非常客观的态度来描写,无一例外对情节具有极大的推进作用。你可以看到很多性场景有油画一样的美感,这种爱的激情不是狂暴的、毁灭性的,而是非常宁静的、治愈的,给人的灵魂带来归属感。
以上就是爱尔兰文学的第一重的“新”。
第二个“新”,是爱尔兰当代文学进入到2008年以后,又有一个新的发展。
爱尔兰曾经是欧盟最贫穷的国家,经过“凯尔特虎”崛起,成为欧盟最富有的国家之一。2008年爱尔兰房地产泡沫破灭,经济崩溃,它的经济地位再次一落千丈。
这样一个从贫穷到富有再到贫穷的戏剧性变化,实际上呼唤着文学的表达。但是危机产生的头两年,爱尔兰文坛极其沉默,仍然在重复80、90年代的文学题材,主要是回顾和反思革命遗产、文艺复兴、历史创伤的后果……等等传统题材。
2010年,旅德爱尔兰作家朱利安·高夫(Julian Gough)在博客里面撰文批评爱尔兰文学现状。那些正在得奖的爱尔兰的文学作品,还是把场景设置在20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这些小说里的爱尔兰,连电视机都没有被发明,他们可能觉得通电都是很抱歉的事情。美国《经济学人》杂志很快登出一篇文章,引述了高夫一部分言论,认为爱尔兰当代社会快速变化需要得到文学表达。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John Banville)也说过,要呼唤当代的《米德尔马契》、《日瓦戈医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第二个“新”就在这里:2011年以后,爱尔兰崛起的这一代作家是集体地、有意识地反思爱尔兰当代社会的情况。
把萨莉·鲁尼放在“崩溃后小说”(post-Crash fiction)这样一个场景里面来解读,可以发现包括萨莉·鲁尼在内的当代爱尔兰文学的三个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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