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能否改造观念

    美剧《波士顿法律》里,有位女律师不知道怎么打赢分配给她的一个官司,Alan Shore教了她一个秘诀: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你就给陪审团讲一个小故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然后把这个结论用到这个案子上;不管你的结论有多牵强,陪审团都会信。这个女律师按照Alan Shore的说法去做,讲了一个鸡汤故事,果然“说服”了陪审团。

    我之前没想到,美国人也是这么喜欢鸡汤。但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读者》中的鸡汤风,乃至《心灵鸡汤》这套书,不正是从美国引进的吗?看来,世界人民都爱鸡汤。

    在经济学爱好者中,也有很多“小故事,大智慧”。比如关于凯恩斯,就有两个小故事。一个故事是说,有一次凯恩斯和朋友住酒店,他朋友使用毛巾时小心避免弄脏其他毛巾,凯恩斯就嘲笑他的朋友,说只有弄脏毛巾,酒店才会雇更多的服务员,才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另一个故事是说,有一次凯恩斯擦鞋,凯恩斯付的钱太少,气得擦鞋的小孩们向他们扔石头。他的朋友建议他多给点钱了事,而凯恩斯回答道:“我不会贬抑货币的价值。”

    仅仅看这两个故事,似乎各自都很有道理。但如果合起来看,就会明白,这两个故事是相互冲突的。在第二个故事里,即便凯恩斯对小孩擦鞋的质量不满意,那也还可以雇他们多擦几次,直至满意,这不也如同第一个故事一样,刺激了就业吗?我相信大部分凯恩斯主义者是不会发现这两个故事的不妥的。正如Alan Shore所说,人们的思维容易被故事牵着走。

    我曾经想的一个问题是,在普及经济学、推动市场观念传播的过程中,故事、寓言应该起什么样的作用?市场观念需要人独立思考,需要严谨的逻辑推理,但故事能牵着人的思维走,有“忽悠”的嫌疑,那么,用故事、寓言来推广市场经济观念,是不是不合适?即便用故事能普及某项经济常识,但它对独立思考精神是不是反倒有侵蚀作用?

    我思考的结论是,不管怎样,总是有很多人要用故事来影响人心的。比如政府挖坑填坑以刺激经济发展这个寓言,就成功地把一个观念埋在一些人心中:政府哪怕瞎干,也可以刺激经济。当然了,凯恩斯自己并没有在著作中使用这个寓言,这只是凯恩斯主义爱好者常用的寓言。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150年前,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就已经批判了这个寓言,而那时候离凯恩斯出生还早呢。凯恩斯自己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激赏的是金字塔。他认为,做其他的事总存在边际效用递减,比如修第二条路,其收益就比第一条路大大降低了;当收益降到一定程度,就不能再修路了,所以投资总有尽头。但金字塔就不一样了,由于里面住的是死人,因此也就不存在边际收益递减,所以可以无限修下去,使得刺激投资没有尽头。

    既然人们如此偏爱故事、寓言,在思想市场上,推广市场经济理念的人似乎也就不能放弃这一手段。

    我又想到古代的一个故事:

    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者,曰:'弹之状何若?'应曰'弹之状如弹。'谕乎?”王曰:“未谕也。”于是更应曰:“'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则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曰:“善!”

    在这个故事里,梁王本来让惠子说话不要用譬喻,但惠子接下来却又用了一个譬喻,让梁王信服譬喻的重要性。要理解市场经济理念,需要细致的逻辑思考,需要对照现实反复检视思维过程,不用故事、寓言来“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似乎真的“不可矣”。

    其实在市场经济派中,也有一些成功的小故事。比如张五常教授讲的,当年科斯去芝加哥大学面对弗里德曼等一群经济学家,那群人不同意科斯的看法,科斯坚持己见舌战群儒,弗里德曼突然说:我们都错了,科斯是对的。然后其他人也渐渐明白科斯是对的。相信很多人看到这样的小故事,即便还不理解科斯的理念,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象:科斯一定是特别对的。

    在中国,张维迎教授是用故事、寓言来说明经济学道理的大家。经济学家陈志武教授曾经说:“我一直非常佩服张维迎教授。一方面他的思辨能力非常强,口才非常好。他一在那里要讲一个什么道理,你就不得不被他的逻辑的严谨性和思维的敏锐所感动,所震撼。”张维迎教授自己说,他演讲的时候,追求的效果是既让本科生听得懂,又让经济学教授感觉受启发。这样的演讲效果,离不开寓言的功劳。

    我有幸参与撰写《张维迎寓言经济学》,在这个过程中,对张教授运用寓言的能力了解更多。他很少用书本上的寓言,而是经常自创寓言。这些寓言简单易懂,但背后的经济学道理并不简单。并且,这些寓言非常贴近中国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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