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玛格丽特·杜拉斯诞辰100周年:你喜欢杜拉斯吗?

  “杜拉斯是一种声音”

  有些读者只喜欢杜拉斯前期偏古典风格的作品,如《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劳儿之劫》(Le ravissement de Lol V. Stein),认为其之后所写只是“迷醉于欲望、烦闷与孤独”的无病呻吟而已;更有甚者批评她的作品空洞无物、晦涩难懂、文笔抽搐,表示无法接受“由一个词、一个标点组成的句子”;一些拥趸将这种直白洗练比附法国新小说流派,也有研究证明她从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写作风格中受到启发。的确,没有雨果的宏大叙事,没有普鲁斯特精美曲折的长句,杜拉斯的语言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文法奇特,不拘一格,用细碎的语句铺陈出一连串时而细腻时而粗糙的意象,镜头感极强,这与她本人参与拍摄电影不无关系。最初杜拉斯只是写剧本交由他人导演,如《广岛之恋》;或是参与改编自己的作品,如《琴声如诉》;最终自己拿起导演话筒,如《印度之歌》(India Song)等。有人把她比作文学中的戈达尔:前期作品遵循古典叙事,之后独辟蹊径,探索新的叙事地带。1987年12月,戈达尔和杜拉斯共同录制一期对话节目,但两位“对位者”的思想交流更似一场言语交锋。杜拉斯直言戈达尔无法驾驭写作,戈达尔则颇为不屑地将杜拉斯与让·科克多、萨沙·吉特里和马塞尔·帕尼奥尔几位同涉电影领域的作家相提并论,将他们称为“非主流四人小集团”。从某种角度看,戈达尔此言或许有一定的根据,但游走于文本、戏剧和电影之间的杜拉斯只承认自己的作家头衔。她接触电影的初衷并非是将自己的作品简化为电影,而是试图用电影的方式书写作品,在文学、戏剧和电影等不同艺术表现形式的交叉点上构建自己的美学,如《印度之歌》的体裁便被她定义为“文本——戏剧——电影”。文学与电影在她身上的共生或许更能让人理解其作品的现代性。杜拉斯写作的时代正是文学遇到电影的历史性时刻,当时流行将经典文学作品搬上银幕。但杜拉斯对这种改编不以为然:“我不认为一部电影能取代读者与书的二元世界。没有任何必要从无限到有限。我喜欢做的是,对迄今仅限于心理分析的某些精神领域进行无情的追问。”

  杜拉斯的作品往往在灵感忽至的瞬间,在一种几近疯狂的通灵状态下挥就。她这样描述自己的写作状态:“当一个词来临的时候便让它来,照它原本的样子攫住它,然后快速地书写下来——我称之为‘即刻写作’。”当然,她也会修改句子,但只是变换顺序,并不修改句子本身。如此“原始”的风格在一些人看来是不知所云的呓语,而在另一些人那里则如同具有魔咒的诗,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杜拉斯不是讲故事的人,打动人心的往往是她字里行间的一击即中。她追求的不是古典小说的炼句修辞,而是更贴近生命本身的言说,用新鲜奇异的语言表达着人生在世的不可思议。譬如在《琴声如诉》这部谜一般的小说中,男人和女人在发生过情杀的小酒馆相遇,讨论情杀,再相遇,喝酒,讨论情杀……最后两人拥吻,然后女人离场。情节简单至极,字句清澈直白,叙事严谨简练,可谓洗尽铅华,但就是这日常语言遮蔽了真相,保守了故事的秘密,将读者遗弃在看不到出口的迷宫,明明浮于尘世表象,却嗅到了来自深处的气息,宛如镜中流影的叙事幻觉中蕴含着无限延伸的可能。杜拉斯笔下的人物,在面对漫无边际的人世或莫可名状的寂寥之时,往往发出惊声尖叫,尖叫过后是无边的沉寂。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堪比《等待戈多》里闷热中纹丝不动的树叶,言语在此似乎走到了不可逾越的表达尽头,也许没有什么比断续的语句和零碎的字词更能传达这种效果,正如作家兼记者克里斯托夫·提松说:“在她的笔下有夜,有未加解释之物。”

  捕风捉影者

  写作风格颇似杜拉斯的女作家克劳蒂·格蕾(Claudie Gallay,代表作《潮浪情缘》)认为杜拉斯的极简主义代表了她不愿“做文学”态度,而是为了捕捉幽暗的生命本质:“她不放过任何人,包括读者。她挖掘‘痛苦之炉’,对这人人皆有的阴影地带穷追不舍。不能忍受杜拉斯的人大概是难以正视深嵌于自身的一些东西。”杜拉斯的作品里常有一个“我”,与自己相遇,在时光中凝视、遗忘、回忆(《平静的生活》《广岛之恋》),探索幽深的内心、非理性的状态乃至形而上的冲动。杜拉斯的写作与她的人生血脉相融,那些“天然的悲苦与伤逝”,总能让经历过类似微妙时刻之人心有戚戚。热爱杜拉斯的人群尤以年轻人、艺术家和诗人居多,在个体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自我意识愈发强烈敏感的现代社会,杜拉斯无疑和读者共享了生命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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