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汉学本身是边缘的时候,它自己有一个系统,这个系统比较传统。史景迁的整个路数呢,他从来没有限于传统的汉学圈子,他就是研究历史,只不过具体的研究领域是近代中国的历史。所以他写书的对象呢,不是写给汉学研究领域的汉学家看的,他是写给对历史有兴趣的,还有各种领域的历史家看的,因为他们希望了解中国的历史。
讲到汉学界是蛮麻烦的。汉学界最主要的有一批人是研究与讲授中国语文的,这些人总是觉得,可能史景迁中文底子不够好。当然,我相信史景迁没有他们的中文底子好,这个我相信。可是在欧美历史界,他一直都受到大家的认可与尊重,他做过美国历史学会的主席,也就是整个历史学界的领袖。这可能也反映了一些有趣的现象,因为他真正活跃的学术圈是历史界,而不是所谓的汉学界。现在在美国很少听到对他的批评,传统的汉学界也接受他,因为他的著作变成教科书了。教中国近代史,总会选用他的书,甚至有些人教中国近现代文学的,也用他的书,因为他写过鲁迅、丁玲,以及近现代作家的生活环境。可是,他基本上还是个历史家,当然因为是研究中国,所以也被人称作汉学家,然而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汉学家。
在美国,整体的知识圈与文化圈都对他很尊敬,像《纽约书评》经常请他做撰稿人,那在美国差不多算是知识分子最重要的一份刊物了。《纽约时报·书评周刊》也请他。他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很随和,写历史也像讲故事。他的东西写得很畅销啊,一般人都可以看,可他基本还是很严谨很扎实的,因为他是个历史家,受过严格的历史训练。他的训练是这样,他会运用想象,弥补历史的缝隙,可是他每一个想象的出发点,都会告诉你,这个想象怎么来的,都有依据的,不会随便乱想,因为历史不是虚构的故事,他不是做文学创作。特别可以注意,看他如何批评有些胡乱想象的书,他的批评很严厉。比如有两本书,一本是《黄金之城》,一本是《1421》。像这种时候,他谨慎当中还蛮决断的,“根本是胡说”,他就敢这样讲。他经常在学术界跟文化界担任一个知识人、文化人的本分功能,让他的知识以及对中国历史的理解,与人家共享。
他的学术地位嘛,我想可以这样定:他作为一个历史家,把一些涉及中国历史学的研究探索重新提出来,以明畅的文字叙述清楚,探讨近代中国的历程该如何认识。其实是把历史哲学也探讨的一些重要的议题,都重新提出来,然后通过历史叙述来实践。他实践的本身,就是一部部历史作品,都呈现出具体人物所经历的历史氛围。你可以看到,他的著作是历史写作很好的典范。有人批评他偶尔会误读了中文材料,我看也难免,人非圣贤,不是说什么都百分之百对的。他处理的历史题材,一般都通过具体的个人或事件,涉及如何理解中国传统的历史环境,而比较不太进行特定的专题探索。他也会爬梳史料,找出过去史家不太注意的材料,但总是为了说清楚具体历史事件发展的关键,而不是专为了从事历史考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史景迁影响了西方对近代中国的认识,这方面他有很大的贡献。他的贡献,跟早期,比如林语堂、赛珍珠他们,有一点不同。他基本上还是个学者,他讲的东西,是从研究的角度,或者把学界的东西呈现出来,让大家理解中国以及中国所经历的变动。他的文化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这个很重要。不讲别的,现在我们在英美教中国近代史,最基本的教科书就是用他的。以前我们用费正清的。费正清那本写得很枯燥,文字不如史景迁的流畅活泼。至少,他们的书作为教科书,基本史实都可靠,你假如找出毛病来,也是你的一个成就。当这样的书大家都读,而且都觉得可靠,这就是重要的知识来源,会影响整个西方对中国的认识与态度。1980年以后,美国人、西方人想要了解中国,一个很主要的来源,就是看史景迁写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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