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受不起多愁善感的代价,决不能和经手的书有太多感情瓜葛,发生太过深刻的联系。除非你腰缠万贯,否则你经手的书都不值得长久留存,无论你多么爱它们也不行。‘爱’这个字在此可能有些煽情,我使用它也有点犹豫不决。但是,每过一阵子就有一本书冒出来,散发出透切肺腑的吸引力,让你爱不释手,甚至为之心荡神摇,六神无主,无法割舍。” 要是你还不能决定是否花一个晚上读读这本《托尔金的袍子》,那么你就花两分钟看看我这里复述的故事好了。 作者是个珍本书商人,他在1988年春季的待售书目录里列出纳博科夫的《洛丽塔》,1959年伦敦版,作者签名本,标价三千二百五十英镑。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看到后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如果你那本能标价那么高,“那由他签赠与我的巴黎版该价值几何?”1955年的巴黎版才是真正的首版,而且这正是珍本书商所称的“关联本”——作者题赠给另一位名人的书。四千英镑,他从格林那里把《洛丽塔》带了回来。第二天上午,一位朋友来访,对着《洛丽塔》两眼放光,开了张九千英镑的支票,把书带走了。故事还没有结束,1992年,他以一万三千英镑再次买进那本书,但不久又转手。过了10年,2002年,那本书在嘉士德拍卖会上现身:两万六千四百美元。 商人,当然讲的是交易,而交易,就有价格的高低起伏。但珍本书的价格,至少在这本书里讲的珍本书,似乎只是一路攀升。为什么呢?如果仅仅是个买进卖出的交易商,就未必讲得清楚了。 这本书的作者还是个文学行家,他在牛津拿到博士学位后,到一所大学教二十世纪文学,后来辞职专做书商,经营文学珍本,背后还是有专业功夫。所以他讲的故事,一半是交易,令人头晕目眩的价格高歌猛进;另一半是,这些作品的文学价值被承认之前,不受待见的屈辱、出版的一波三折、问世之后出人意料的成功,等等。对文学史了如指掌,又能把教书匠枯燥乏味的知识变换成活灵活现的情境进行叙述,再加上交易(价格是这个时代最牵动人心的东西了),而且是他本人参与其中的交易,这些“大作家与珍本书的故事”,就真的很好看了。 当然,如果你不是对书有感情的人,你也不会觉得好看。作者对书有感情,对他生意范围的二十世纪文学更是情深意切,所以说起一本书的前世今生,才会情动于衷,感慨系之,而不仅仅是精彩刺激的故事而已。 感情也和估值有关。在他看来,卡夫卡《审判》的手稿拍卖高达一百万英镑,“这还是便宜的:因为那笔钱连一幅贾斯伯·琼斯的劣作也买不到。”所以,当“垮掉的一代”代言人凯鲁亚克《在路上》的手稿拍卖的时候,嘉士德开足了马力大肆宣传,以求打破记录。这份手稿是宽九英寸、长一百二十英尺的打字稿,展开来就是一幅长卷,看上去可不就是一条路。最终成交价是两百四十三万美元。买家打算带着这部长卷手稿,沿着凯鲁亚克当年的路线重走一遍,这个决定恐怕也有感情的因素起作用吧。 作为一个书从手上流进流出的商人,感情这个东西还真是个问题。“你承受不起多愁善感的代价,决不能和经手的书有太多感情瓜葛,发生太过深刻的联系。除非你腰缠万贯,否则你经手的书都不值得长久留存,无论你多么爱它们也不行。‘爱’这个字在此可能有些煽情,我使用它也有点犹豫不决。但是,每过一阵子就有一本书冒出来,散发出透切肺腑的吸引力,让你爱不释手,甚至为之心荡神摇,六神无主,无法割舍。”不断经历留存和割舍之间的感情挣扎,这生活,真够折腾的。 总有决不割舍的,在作者,是《尤利西斯》。1922年2月2日,乔伊斯生日这天,在巴黎寓所接到了刚刚印出的头两册书。出版这本书的,是一个年轻的美国女士,在巴黎左岸开“莎士比亚书店”,此前还没出过书呢。《尤利西斯》第二版的一本在2002年创下46万美元的高价,是当时二十世纪文学作品拍卖的最高纪录。“我拥有(是珍藏着)首版《尤利西斯》750册中的一册,上面有乔伊斯的签名。”他不但不会卖它,而且不会碰它,不会去翻开来读,为了保持它的品相:“只要我一天不去翻开来读,它的品相会一直完好地保存下去。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我一直都能屏牢了不去碰它,可真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这种体验,算得上特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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