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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奥利弗的一生简单朴素,但她从不缺少对于世界的惊异和爱。她很少远途旅行,她在自己的散文集《溯流》里说过,她很少去欧洲,依靠词语来想象欧洲,尽管她热爱欧洲文化和文学。她只在1962年去过伦敦。她曾去东南亚旅行,到过新加坡、印度尼西亚。
    1990年,她出过一本诗集名叫《光之屋》,诗中记录了她在东南亚旅行的一些感受。她的诗歌单纯简易,并不繁复艰涩,语调平和,从不佯嗔薄怒或欢愉雀跃。这可能源于生活的不复杂,因为不复杂,她并不纠缠于字词。
    而另一位鳕鱼角的诗人——布罗茨基,在《鳕鱼角摇篮曲》中开头第一句就写道“帝国的东部潜入了黑夜”(常晖译),这是一句非常开阔的诗。“帝国”与“黑夜”出现在同一行诗里,社会与自然、历史与现实、权力和自由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而奥利弗的风格则是减法,至少要减去社会和历史的重负。
    她曾在《诗歌手册》里告诫诗人:“一个忠告:有些诗歌堆砌了有趣的、美丽的诗行——隐喻叠加隐喻——细节连着细节。这些诗歌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滑行,但它们从不表达什么,它们只是重复了两三次。显然,它们是非常聪明的诗。
    然而,在那样的诗歌中,步调被遗忘了——开头和结尾之间的能量,流动感、运动和完整性都被遗忘了。最后,它耀眼的光芒所携带的沉重分量拖垮了它。在口袋中保留一点隐喻的光芒,让诗歌不受过分的干扰继续向前流动,这样更明智。因此删减是修订的重要部分。”正如她在诗作《为何我早早醒来》中写的:
      最好的传教士,
      可爱的星,正是你
      在宇宙中的存在,
      使我们远离永恒的黑暗,
      用温暖的抚触安慰我们,
      用光之手拥抱我们——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瞧,此刻,我将开始新的一天,
      满怀幸福和感恩
    不管怎么说,单纯的生活和生命体验给予她浓郁而澄澈的诗意,在其中,她发现了世界的秘密。她写过一首诗叫《相遇》,书写与她生活中的事物相遇的一个瞬间,这个事物就是“棕色小老鼠”,在诗里,她举起它冰凉柔软的身体,又放下。她写道:
      一年多过去了。
      “可怜的家伙,”我可能会说,
      但那有什么用。
      它体内的钟坏了。
      至于仪式,
      树叶已经旋转
      过来,风开口说话。
      (胡桑 译)
    奥利弗经常写自然事物:河流、山川、水潭,尤其是写到:豆子、猪牙花、麒麟草、松树林、雏菊,还有动物:鹿、雪雁、海雀、熊、黄足鹞等。
    事物,尤其是自然事物,在她手上、目光里、感受里、语言里成为神秘甚至超验的存在,自然事物的节奏在词语中律动,并让我们成为有限的存在,让人类必须敞开自己的感受和体验,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在她的诗中,树叶和风在行动,在言语,取代了人的主体性。她的诗歌拒绝知识凌驾于生命。在《智者说,有些事物》这首诗的开头,她写道:
      无所不知的智者说,有些事物
      并没有生命。我说,
      你按你的方式生活,别管我。
    智者的世界和生命的世界之间并非截然对立,奥利弗只是想通过这一对立来解放生命的潜能。或者说,对立本身只是一个修辞。她关心的是生命、情感、生活和诗歌的自由。
    她在《诗歌手册》里说过:“当然,诗歌必须在情感的自由状态里写就。此外,诗歌不是语言,而是语言的内容。然而,诗歌怎么可以是与诗人流动的、呼吸着的身体隔绝的内容?”
    她的诗歌写作忠实于日常生活,尤其听从自然和生命的召唤,沉浸于那个与自然世界一起律动的身体。她的诗总是试图从我们的社会生活尤其是当代消费生活中撤离出来,比如这首《北俄亥俄州最大的购物中心所在之处曾是一个池塘,每个夏天的下午我都会造访》:
      因为爱着地球,看到它的遭遇,
      我变得尖锐,变得冷漠。
 
      延龄草去了哪里,款冬去了哪里?
      睡莲又在何处继续
      它们朴素的、分文无有的生命,扬着
      它们金色的脸庞?
 
      很难相信我们真的需要
      这个世界希望我们购买的那么多东西。
      我拥有的衣服、灯、碟子和纸夹
      远远超过了我在有生之年所必需的。
 
      哦,我宁愿住进一所空荡荡的房子,
      藤蔓为墙,青草为毯。
      没有木板,没有塑料,没有玻璃纤维。
 
      我想有一天我会。
      我将躺下,衰老,冰冷,摆脱了
      所有这些买与卖,只有
      美丽的泥土在我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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