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醒来 文/胡桑 一个人的生命是在对技艺的获得中展开的。在生命的展开中,力求完满,这是人的宿命。人人各异的能力塑造不同的完美,这似乎也是宿命。能力,却可以在人身上获得、发展和改变。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开篇就说:“每种技艺和研究,同样地,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
他所谓的“善”指向人性的完满或幸福。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有三种生活:动物般的享乐生活,具有政治性的共同体生活,追寻自由的沉思生活。只是,一旦求索人性完满的技艺蜕变为单纯的知识甚至技术,人的三种生活都会变形,人存在于世的意义就会被悬置以至于枯竭。
这么看来,在技术昌盛转而奴役人的时代,诗人转入对自然的书写,并非只是受到了田园牧歌的诱惑,而是对人的未来在进行积极的选择和想象。玛丽·奥利弗就是这样一个诗人,和弗罗斯特、加里·施耐德、露易丝·格利克一样,她是在寻求别样道路的诗人。
奥利弗自美国北部的俄亥俄州。她特别爱书写家乡——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枫树岭。俄亥俄州的另一个小镇在文学史上人尽皆知,那就是舍伍德·安德森笔下的温士堡,关于这个小镇,他写过一本同名短篇小说集《温士堡,俄亥俄州》,在汉语世界,我们也译作《小城畸人》。
奥利弗是在俄亥俄州的自然和乡野中长大的,她童年的家附近有一片树林。自然慢慢发展为她写作中最大的主题,正如美国女诗人露西尔·克利夫顿所说的:“她用自然世界去照亮整个世界。”她的诗仿佛是穿越自然的一次次旅行,对人世则往往投去轻轻的一瞥。
1992年,她在与斯蒂文·拉蒂纳的访谈里这么看待童年生活:“很田园,很美好,那是一个扩展了的家庭。我不知道为何对自然世界如此亲近,除了它对我来说是可以得到的生活,这是最初的事情。它就在那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感觉到那些最初的重要联系,那些最初的体验是与自然世界而不是与社会世界建立起来的。”
到了2011年,她在与玛利亚·施赖弗的访谈中,她坦诚自己的童年十分艰难,家里的生活十分混乱。她年幼时甚至遭遇过性侵。写诗就是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用以抵抗社会空间。她14岁时,开始写诗,这让她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她用词语穿越坚硬、冷漠、封闭的墙壁。
1953年,中学毕业后,她拜访了女诗人米莱的故居。米莱获得过1923年的普利策奖,她的旧居叫做“尖塔顶”,位于纽约州哥伦比亚县的奥斯特利茨小镇郊外,她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25年。奥利弗来到旧居时,米莱才去世两三年。她迅速与米莱的妹妹诺玛建立起友谊,并且成为诺玛的秘书,在米莱故居工作了六七年,编辑米莱的文稿。这段经历让她进一步接近美国现代诗的传统。
1963年,她28岁,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不要远航》。1984年,她凭借第五本诗集《美国始源》获得了普利策奖。这本诗集出版于前一年,在《1983年美国文学大事记》里这么评价:“……呈现了一种新的浪漫主义,拒绝承认自然与观察自我之间的界限。”
米莱先是就读于俄亥俄州立大学,随后去了纽约州的瓦萨学院。但是,她在两个大学均为肄业。1962年,她前往伦敦,任职于莎士比亚剧场等。后来回到美国,她没有选择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生活,而是住到了马萨诸塞州南部一个弯钩状半岛,叫做鳕鱼角,也译作科德角。这里位于美国东海岸,人口不多,面朝大海。布罗茨基写过一首长诗《鳕鱼角摇篮曲》。诺曼·梅勒的小说《硬汉不跳舞》也将背景设置在这里。
奥利弗在这座半岛上生活了大约半个世纪,可以说是度过了她生命的一大半。她诗中出现的大海、植物、动物,许多来自于这个半岛。她住在这个半岛的尽头,一个名叫普罗温斯敦的小镇,这里是避暑圣地。
这个小镇对她来说特别重要,她与恋人——摄影师库克就住在这里,她很多诗歌的背景就设置在这里。他们在1950年代末相识于米莱旧居,随后就一直生活在一起。
1992年,奥利弗在国家图书奖感言中说道:“她(库克)是我的生命之光。”2005年,库克去世之后,奥利弗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大概觉得这是一个幸福之地,也是伤心之地。
她去了弗罗里达半岛,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弗罗里达的霍布桑德。两年后,她出版了《我们的世界》,里面有她的日记、回忆文章和诗,配有库克的摄影作品。她在书中写道:库克教会她“去看”,“带着深挖细究的同情”。2012年,她罹患肺癌。2019年9月10日,奥利弗在弗罗里达家中死于淋巴瘤。她写过一首诗《死亡到来时》:
结束时,我想说终其一生
我是新娘嫁给了惊异。
我是新郎,将世界拥入怀中。
(胡桑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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