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读者对彼得·沃森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从《20世纪思想史》、《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到《德国天才》、《大分离》,沃森以其广阔的视野、犀利的洞察力和拒绝简化的叙事手法,给读者带了一部又一部令人惊艳的思想史巨作。
而其在中文世界中最新问世的《虚无时代》,不但延续了其一贯的高水准和独树一帜的叙事风格,更是充满野心地向一个堪称“世纪困境”的棘手问题发起挑战,那就是,如何面对终极价值“真空”的问题。
1 “都怪尼采”? 《虚无时代》涵盖的历史起自19世纪末,讫止21世纪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前后共计一百三十多年时间。这也正是人类文明发生剧变的一个历史时段,看似坚不可摧的古典世界几乎在一夜之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现代,乃至后现代世界。一方面,在回溯历史时,我们常常会惊讶于古典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天壤之别,然而当我们去思考这一巨大鸿沟到底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作用于我们今天的世界,却鲜少能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另一方面,当我们身处日新月异的信息社会,埋首于朝九晚五的忙碌生活之余,也许也有那么几个时刻,会感到空虚与茫然,感觉到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又似乎缺少一个坚定的解释为生活赋予意义——当代大学生中出现的“空心病”,年轻上班族中流行的“躺平”一词,似乎也都指向了终极价值“真空”问题。在本书中,彼得·沃森暗示我们,在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二者之间,隐隐也有着某种联系。他同时给到我们一个重要提示,那就是“重返尼采”,更准确地说是重新思考尼采“上帝之死”宣言带来的影响。
1882年,尼采发表了“上帝已死”的宣言,这一惊世骇俗的言论在当时并没有立刻引起巨大的轰动,却在不久之后展现出其惊人的影响力,其作用范围不仅仅限于神学领域,甚至引发了西方整个古典世界的崩塌。对于西方人来说,绝对信仰的消失,就意味着终极价值失去支撑,从此人们不得不在一个毫无意义的宇宙中漂流,独自面对虚无主义的巨大空洞。当然,与其说这是尼采本人造成的,不如说他只是预言了这样一个时代的到来,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前瞻性地抓住了时代的变化。在说出“上帝已死”之后,他接着又说“是我们杀死了上帝”,这意味着人类从“神”的时代进入到“人”的时代,同时也意味着人必须找到某种方式来填补信仰坍塌留下的空白,重新为生活赋予意义——因为人无法在无意义中生活。为此,数以万计杰出的个体将他们的创造性精力投入到设计没有上帝的生活方式中,在终极价值坍塌的废墟上独自面对希望与失望,拒绝妥协,展现出人类的尊严和勇气。在《虚无时代》中,他们的事迹第一次被完整讲述了出来。
2 拒绝“简化的蛀虫”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写作目标,需要涵盖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的材料,展现人类思想一百三十多年剧变的历史。在专业化壁垒越来高的今天,要打破壁垒,重建这一碎片化、多元化的世界的全景,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这一意义而言,彼得·沃森确实是当代罕见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而且,有别于当下流行的各种“简史”,沃森以拒绝简化的叙事方式来承担这一挑战,这也体现在他选择了思想史这一极具难度的切入角度。他认为,思想生活可能是我们人类最重要、最令人满意、最有特点的一个存在维度,然而它又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被毁灭或丢弃。某些思想在一段时期内散发过光芒,然后由于种种原因,光芒消退了,但它依然对后世具备启迪意义。我们可以通过审视 “其他时代的感觉和思维方式”来认识自己的局限性,从而希望看到我们如何改进自身和社会。因此,从历史中打捞出这些遗产,是思想史责无旁贷的责任。
同时,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思想史学家必须找到一些原则、一些线索,去理清思路。在这里,彼得·沃森以尼采在世纪之交引发的思想震荡为起爆点,考察这一震荡如何侵入精神生活领域的方方面面,将从陀思妥耶夫斯基、荣格、胡塞尔、易卜生到毕加索、鲍勃·迪伦,从心理学、现象学、神智学到印象派、波普艺术、爵士乐,从奥斯威辛、广岛、大清洗到伍德斯托克、“9·11”的点点滴滴连接起来,以优雅、精准的笔触挖掘出看似彼此无关的现象背后有章可循的脉络,绘制出一张从古典崩溃时代到光怪陆离的后现代的思想地图。
3 从古典到后现代:倒退抑或进化? 在本书中,沃森将内容分为三个部分,纵向大致按照时间顺序安排,横向则以人物、历史事件交织。第一部分“当艺术尚且重要之时”针对十九世纪末到一战前这段时期,第二部分“无尽的深渊”指向一战到二战这段二十世纪最黑暗的历史,第三部分“关键时刻及其后的人性”则描述了从二战后到今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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