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是罗贝托·波拉尼奥的生日。

    2013年，波拉尼奥去世十周年之际，巴塞罗那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为期三个月的纪念展览，题为《波拉尼奥档案：1977—2003》。展册开篇写道：

    “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世界，有时候，某些人的世界同时包含了好几个世界，这通常发生在最杰出的创造者身上，他们在现实和想象之间开辟了众多激动人心的道路。众所周知，罗贝托·波拉尼奥的生活和工作无疑是将各种主旨、议题及兴趣融于一炉，不仅限于文学领域，而且还与他直接经历过的其他艺术、社会、道德及政治现实相关。”

    的确，在波拉尼奥的文学宇宙中，读者常常能找到不断复现的主题和人物，像当侦探一样发现小说在各个层次上的互相指渉，发现真实世界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向虚构故事渗透。同时，他也非常擅长塑造一种可以将读者牢牢包裹的氛围，无论长篇还是短篇都是如此。

    波拉尼奥生前曾出版过两本西语短篇小说集，分别是1997年的《通话》和2001年的《行凶的婊子》。英译本出版时对这两本集子中的27篇作品进行了重新编排，选用了与西语版全然不同的两个书名Last Evenings on Earth 和The Return 。中译本遵从了英译本的篇目编排，继《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之后，第二本短篇集《重返暗夜》也已面世。这些短篇作品不仅展现出波拉尼奥高超的故事技巧和多样的写作探索，也更是其庞大文学宇宙中不可或缺的一块碎片。

    十三个日常经验之外的故事
    十三种混沌暗夜里的冒险

    在小说集《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中，绝大部分故事的主角都是诗人、作家或游荡在南美和欧洲的漂泊者，他们几乎都是在流亡生活中理想破灭的一代人，挣扎于边缘，困于梦魇。这些人犹如在一场梦中，在不同的故事里不断改换着形象、名字或背景。而到了《重返暗夜》，波拉尼奥笔下的“梦”中之人虽仍保留着漂泊者的底色，但身份和面貌却变得更加多元。从热爱文学的黑帮老大、目睹自己死后遭遇的鬼魂，到垂垂老去的色情电影明星、掌握某种魔法的非洲足球运动员，这些日常经验之外的故事，令人不由惊叹波拉尼奥天才的想象力。

    小说集的开篇故事《雪》，很能代表波拉尼奥的叙事风格和他所关切的主题。故事的叙述者“我”回忆起自己五年前曾在巴塞罗那的一家酒吧遇到一位名叫罗赫略的智利同胞，他对布尔加科夫似乎有着别样的喜爱和了解。一天夜里，罗赫略邀请“我”到他家去，将自己全部的经历都讲给了“我”。罗赫略的父亲曾是阿连德政府的高官，1973年政变后举家流亡莫斯科。一向是个“坏孩子”的罗赫略加入了黑帮，并陷入一段有可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恋情。《又一个俄罗斯故事》和《威廉·伯恩斯》同样是听说的，或说是他人回忆中的故事。前者讲的是“二战”中一个帮助德军作战的西班牙士兵种种阴差阳错的人生际遇。后者讲述主人公威廉·伯恩斯受雇照看两个自认为被杀手追杀的女人的故事。

    《乔安娜·西尔维斯特里》《拉罗神父的预想》和《布巴》则是以第一人称口吻讲述的回忆，前两个故事的主题截然不同，但都与情色电影相关。乔安娜·西尔维斯特里是一位病倒在巴黎的色情电影明星，她在病床上向一位智利警探回忆起自己的过往，有些《智利之夜》的味道。《布巴》里的回忆则充满超现实色彩，讲述“我”效力于巴塞罗那一家足球俱乐部时，曾结识一位似乎掌握某种魔法的非洲球员。同样充满超现实色彩的还有《回归》，以鬼魂的视角讲述了“我”在死后发现的时装大师维尔纳夫的秘密。《行凶的婊子》则有如叙事迷宫般描绘了一个女人将一位年轻运动员绑回家的故事。

    波拉尼奥将孤独、暴力、失落和一缕诗意之光契入这些小说，道出了挥散不去的黑暗和令人惊叹的光芒。

    “冒险永不结束。你的双眼寻找我。”

    “冒险永不结束。你的双眼寻找我。”波拉尼奥在一首题为《你远去的心》的诗作中如是写道。断章取义地放在这里当小标题，是想说说他在小说中不断虚构的或坦诚展现的自我。也正如莫言在访问智利时发表的演讲中提到的：“罗贝托·波拉尼奥是一位把自我和想象中的自我当成主要素材的天才作家，他浑浊，但气势磅礴，如同亚马孙河。”

    在小说集《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中，B这个化身符号串连起了不同的人物和故事。《重返暗夜》中虽然没有出现B，但也有不少与波拉尼奥本人贴得很近的故事，如《警探们》《照片》《与恩里克·林恩相遇》，以及《狱友们》和《克拉拉》等。《警探们》通篇由两位智利警探的对话构成，他们讲起1973年在狱中发现了被抓的中学同学阿图罗·贝拉诺，“那个疯子，那个十五岁就去了墨西哥的傻瓜”。这当然是波拉尼奥本人真实经历的写照。1973年，他为支援阿连德政府而回到智利，却目睹了皮诺切特的血腥政变，并被捕入狱，巧遇当警察的中学同学才得以获救。这段经历的余音也贯穿了他的整个文学生涯，在很多作品中都可以找到或隐晦或清晰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