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相信,贫困潦倒才能出现所谓的佳品,这是对写作者以及所谓艺术工作者的一种冒犯,似乎我们生活好了些,就违背了艺术的定律,注定会没什么好东西产出。有大量国内外被朋友资助的大师们为证。而我要说的是,起码对我来说,如果我物质上更无虑一些,我大概会更潜心,去写点大部头的东西,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为了尽快实现卖字为生,把长篇限定在半年左右,十五万字内。
我希望自己过几年,坦然承受和作品本身所匹配的名利,更坦然地去写出尚未写出的东西。
03 “余事勿取”的大致意思就是除了黄历里允许你做的事情以外,不要做其他事情,我觉得挺有意思,又想到书里的那些人物,比如侯军,比如卫学金,又比如儿子卫华邦,他们在这部小说框架里按部就班地行进、脱轨,最后命运交错。如果真的有冥冥中的注定,而他们又严格地接受了另外一种安排,那这部小说里的故事就不会发生。所以你在小说里用一起意外伤人事件,将这些人物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其实就是某种“余事勿取”的验证。你怎么理解小说里人物的命运以及“余事勿取”这个概念?
写小说,要做一些事先准备的工作,具体到本书。我是先确定了案件当天的具体时间,节气大雪,没理由,单纯是出于二十四节气中,对大雪的一种好感,和想象中,一个人的死亡,会伴随着细碎的雪花坠落。其余地方我不清楚,起码在山东,尤其是鲁中地区,节气总是带来明显的天气变化,不由得佩服祖辈们总结出的二十四节气。查黄历时,决定在事件发生的每天开头点缀上黄历。这其实是突如其发的一个念头,但又觉得和整本书的腔调契合。
在农村,任何略显庄重的时刻,比如婚丧嫁娶,都要看日子,选择一个所谓的吉日。良辰美景,并不常有,那些日常,又是如何去度过的呢?卫学金这一章节,就主要是描写,他生命最后三天的日常生活。你取名《余事勿取》,我很喜欢。的确道出了小说背后的一些真相。
人面对眼下的生活,总是会时常感受到无助,想寻求可以知道自己的书或者所谓的导师。若是往深里来说,这也不仅是一本农村题材的小说,是中国式的小说。
04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在你接受媒体采访,日常的聊天以及发表的专栏作品里,都开始频繁地关注身边的亲友、村民的生存状态,甚至包括你在豆瓣上记录“老付”(你的母亲)的言论也很有意思,最后这些素材的积累和消化,帮助你完成了前面所说的乡村三部曲,这种主动地记录,是不是代表着一种潜藏在作家身上的自觉,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开始发挥作用?
在我过去的“焦虑青年”写作阶段,以你给我出的《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为代表,截止到2017年,七八年的时间里,除了三本小说集,还有待出的,大概上百个中短篇,不说如法炮制,也局限于自己的眼界和对个体不堪生活的过度关注,在写作上确实感觉到了一种无趣和疲乏。
后来自我反思,当然这不是对过去写作的轻视,也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对世界,总觉得自己很重要,渴望去发声,去表达,引起关注,所谓的诉苦。可是到了三十岁之后,再面对世界,自己也没那么重要了,而我生活的村庄,那些熟悉的村民,他们的脸庞,以及生存的境遇,更触动了我。尤其是最近几年,从小看到的邻居们相继离世。
如今,每次回村,从车窗向外望去,熟悉的乡道和村民的脸孔,说句托大的话,身为一个写作者,有必要去记录,这些即将逝去的个体。
现在,有时回去,遇到某个在街上的人,在内心会流露出一种亲切,我在小说中写过他(她),某个原型就是这个人。若你在我身边,我会指给你看,哪个人物就来自于他(她)。
乡村是个可以静态且持续几十年观察一个人或家庭的场所,一个村民从我眼前经过,我所看到的是他整个家庭的故事以及相关的流言蜚语。我大概会停止若干年这类题材的写作,一是,这几年写得过于密集。二来,这些丰沛的素材,要等我再成长一些,不论文笔和洞察力,才不至于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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