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楼开四窗 从摩登到古典丨现当代名家施蛰存手稿《北山樓隨劄》首次整理出版

    疏通词句是进行一切古典文学研究的基本功。沈鹤龄在《课堂内外的施蛰存》中曾这样形容施蛰存:“他讲课的特点是重训诂而轻阐释,可以一词一句甚至一字的出典与释义花不少工夫”,“施师是老老实实稽古钩沉的严谨学者,而不是轻视基本功只善于煽情的教师”。在学生眼里,施蛰存简直就是一本“活字典”(古剑《仰望施蛰存老师》)。

    《随劄》中随处可见对字音、字义的考释,借由这些条目,我们更加笃信作者深厚的训诂学修为绝非朝夕之功。如“嘌唱”一词,他先抄录《演繁露》中的陈说,后加按语,参以己意:

    “凡今世歌曲,比古郑卫,又淫靡。近又即旧声而加泛滟者,名曰嘌唱。嘌之读如瓢。《玉篇》:‘嘌字读如飘。’《广韵》:‘读如杓,疾吹也。’皆不音瓢。(《演繁露》)按:《都城纪胜》曰:‘嘌唱者,驱驾虚声,纵弄宫调也。’”

    还有一类条目,是随着阅读加深、新材料浮出水面后,作者对原条目进行的修订或增补。如“劣得”:

    “《诗品》:‘劣得黄鸟度青枝。’按:《文选》嵇康《养生论》:‘仅乃得之。’李善注引何休《公羊传注》曰:‘仅,劣也。’则劣、仅互训,劣得即仅得耳。杨诚斋诗:‘溪水微茫劣半分。’又《泊英州》云:‘数家草草劣无多,跕水飞鸢也不过。’张元干《芦川词·西江月》:‘小阁劣容老子,北窗仍递南风。’亦用此义。”

    相隔六条之后,又撰“劣得”一题:

    “《水经注·浊漳水》:‘以木偏桥,劣得通行,亦言故有偏桥之称矣。’孔平仲《珩璜新论》曰:‘俗以仅劣。《南史》:王莹子寔,追从兄上岸盘头,令卒与杖,搏颊乞原,劣得免。’可知宋人尚以仅劣也。”

    像这种阅读中的“前呼后应”,最能见证学者的治学轨迹和功力,也最易引人感佩。


    手稿最吸引人处,在其原汁原味。目光随墨痕流转,仿佛能穿透时空壁垒,亲近书写者的神貌。施蛰存写《随劄》的年代,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非常岁月。寻求内心的安宁,他“躲进小楼成一统”,摒绝外界污浊空气,一心浸淫在爬梳故纸的欢愉中。古人云:“下虔心,苦志挫锐摧强;忘宠辱,自得神安气定。”在这种心境下的书写,最无拘束,最见性情。

    施蛰存的字筋骨秀健,自成一格。又因是随手札记,从未想过示人,故涉笔所至皆如行云流水,疏朗肆意,墨渖纷披。或涂乙删削,或圈点批注,率性而为。但又不失章法,严而能纵,一点一划间,俱能融入真性真情。

    沈建中先生在看过《北山谈艺录》一书的底稿后,谓能感受到作者“超然的境界”、“真实的人生态度和精神世界”。相信我们在翻阅《北山楼随劄》时,也能获得相近的体验。

    古人对“笔记”这类书不免鄙薄,读者多视茶余酒后聊供解闷的闲书,作者本人也往往认为写笔记不过是消闲遣日,无关著述。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小序》里就说过这样的话:“景薄桑榆,精神日减,无复著书之志;惟时作杂记,聊以消闲。”诚然,笔记存在着一些固有的局限和缺点,或零碎枝节,缺乏系统;或道听途说,失于考据。但如果换一种角度看,每一部鸿篇巨制都非横空出世,正是这些驳杂琐细的零简浮签,见证了一代学人从无到有、集腋成裘的学术历程,更是作者风貌、品格的缩影。

                                    戊戌芒种后三日于吴门

    附记:

    随劄手稿曾几经辗转,为一友人所得。他和我同施蛰存先生人品、学问的仰慕者。经商议,友人慨然提供手稿原件供我研究、出版之用,以惠学林,在此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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