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人》前言

    在《都柏林人》之前,乔伊斯出版了诗集《室内乐》,后来又先后出版了小说《青年艺术家画像》、戏剧《流亡者》和划时代的小说《尤利西斯》。研究者发现,《都柏林人》和所有这些作品都存在着联系。《都柏林人》里的前三个故事显然出于个人的记忆,它们可能是从《青年艺术家画像》初稿里剪取的事件;在《阿拉比》里,男孩走过灯光摇曳的街道,不时受到醉汉和讨价还价女人的干扰,觉得自己仿佛拿着圣餐杯安全地穿过一群敌人——这个男孩肯定就是小说《画像》里的斯蒂芬·第达勒斯。最后一个故事《死者》里的加布里埃尔·康洛伊,通过另一个男人对他妻子的影响提出问题,明显与《流亡者》里的主人公相似。如果把这四个故事从《都柏林人》里抽出来,那么剩下的其他故事就都与《尤利西斯》相关,后者塑造的许多人物都曾在《都柏林人》里出现,例如卡宁汉、郝勒汉、莱恩汉姆和奥曼登·勃克先生等。这种联系并不奇怪,因为按照乔伊斯的最初计划,勃鲁姆的一天(《尤利西斯》的主题)也是《都柏林人》里的一篇故事。 

    年轻时的乔伊斯对都柏林人的两个独特的方面非常了解:一个方面是他们爱去酒吧;另一个方面是关于他们的政治。另外他也了解一个不太典型的方面,即都柏林的音乐。乔伊斯的父亲在都柏林算是个著名的人物,他的社交活动使乔伊斯有机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老乔伊斯先生在帕内尔时期曾介入相关的改革;因此幼年的乔伊斯经常听到愤怒和哀伤的声音,因为帕内尔去世了,许多追随者背离了他。乔伊斯九岁的时候,写了第一篇文章《还有你,希利!》,这是一篇政治谴责文章,矛头直指当时一个著名的政客,他背叛了帕内尔。他父亲的一些老朋友认为,那篇文章是乔伊斯最好的文学作品,而对他后来的作品感到哀伤。 

    在《都柏林人》里,《委员会办公室里的常青节》是一篇非常典型的故事。一些人多少有些随意性地汇聚在一问凄凉的办公室里;他们的行为显得有点荒诞,其中一个应邀朗诵一首他几年前写的一首诗——《帕内尔之死,1891年10月6日》。诗有些业余,修辞也都是常见的,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透过这首旧诗却传递出真实的悲哀和真正的忠诚。诗念完之后,人们对作者作了几句评论,然后故事就结束了。读者可能觉得与他们完全无关,但同时也会觉得作者了解事件的所有含义,而且完全是为读者写的。他在写这首诗之前仿佛进入了海恩斯的心里。 

    “你觉得这篇东西怎么样,克罗夫顿?”亨奇先生叫道。“难道不好吗?你说什么?” 

    克罗夫顿先生说这是一篇绝好的作品。 

    如果乔伊斯让克罗夫顿先生自己说这些赞美的话,那么他就冤枉了这位绅士善良的沉默。因为克罗夫顿先生曾为保守派拉选票,他必然觉得诗里有某种叛逆的色彩。然而他是个普通的人,在那种场合里他只会宽容。“克罗夫顿先生说这是一篇绝好的作品。”这句话使人感觉到他超然的态度。这种超然的情调可以说是《都柏林人》的一个重要特点。 

    在《都柏林人》的大部分小说里,乔伊斯都使读者通过他的目光来观察事件而不作任何评论。因此读者在这些故事里总感到一种疏离感,仿佛他要通过一系列的报道来说明都柏林的生活,就像一个注重科学性的历史学家描绘事件那样。 

    不过《死者》的写法不同。开头三篇(《姊妹们》、《一次遭遇》和《阿拉比》)根据记忆而写,也没有这种疏离感或冷漠。但大部分故事都有。其中有三篇以女人为主要人物,即《伊芙琳》、《泥土》和《母亲》。《母亲》的写法与其他关于男人的故事相似,也有冷漠的色彩。但《伊芙琳》和《泥土》里却充满了感情,乔伊斯对伊芙琳的命运非常同情,对《泥土》里玛利亚的性格也多有崇敬。两个女人都是思想单纯,恪守常规,待人诚恳。 

    《都柏林人》里的大部分人物都是孤独寂寞、互不相关的人。他们大多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但又以某种文雅的态度面对世界。有些人物的故事令人难忘,因为他们看到了黑暗的深处。 

    死亡是《都柏林人》最重要的一个主题。最后一篇故事是《死者》,但死者也出现在第一篇故事里,《姊妹们》里的男孩遇到了他的邻居老牧师的死亡:老人躺在那里,死了,对这个男孩而言变成了一个活的不可思议的人。《伊芙琳》里的伊芙琳不断忆起她死去的母亲。《泥土》里对玛利亚隐蔽的预兆其实就是她死亡的预兆。在《痛苦的事件》里,杜菲先生拒绝接受的一个女人死亡的消息,不断在脑海里浮现并使他孤独的生活更加寂寞。《委员会办公室里的常青节》通篇围绕着死去的帕内尔展开。而在《死者》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通过一首歌对死者的回忆,使一个丈夫意识到他妻子生活中有一部分他不能参与。实际上,在《都柏林人》里,最令人难忘的是那些被死亡感动的人的故事。因此最后一个故事结尾的那段话,带有一种安魂曲的音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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