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经典:《芬尼根的守灵夜》的挑战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可以说是当代文学中最难读的一部。虽然经过70多年的积淀,一些当年令人瞠目的创新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的常见元素,比如戏仿、杂糅、意义的不确定等,但其中仍有很多先锋性实验有待时间去消化和接纳。这样一部作品却被列入20世纪百部优秀小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乔伊斯的创作对当代文学和思想的深远影响。《芬尼根的守灵夜》是英语文学的一个里程碑,无论喜欢或不喜欢,都无法绕开它。

    自20世纪60年代后期,西方评论界越来越认识到这部书是从审美到观念的一次重大转变。德里达等法国解释学家对其中字谜一样的词语的解构阐发,改变了当代文学的阐释方式;该书犹如迷狂的叙述,一方面在贝克特那里得到哲学性的发展,一方面在罗伯—格里耶的《观察者》、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巴塞尔姆的《城市生活》等作品中得到虽不完全相同,却也颇为相似的表现;其迷宫一样的结构早已成为当代众多作家使用的创作手法,“迷宫”、“百科全书”、“万花筒”这些乔伊斯用以描述《芬尼根的守灵夜》的词汇常常出现在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罗伯—格里耶等名家的作品之中。在20世纪初期,在几乎没有前人参照的条件下,乔伊斯已经全面地发展出了六七十年代才兴盛的艺术手法,难怪美国学者伊哈布·哈山把《芬尼根的守灵夜》视为后现代文学的鼻祖,称“‘倘若没有它那神秘的、幻觉式的闪光在每一页中的每一个地方滑过……’后现代作家们就完全可能和他们的前人毫无差别,而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正因为《芬尼根的守灵夜》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当代的文学和思想,因此这是一本需要巨大的勇气、毅力和悟性来阅读的天书。美国诗人约翰·毕晓普认为如果说在早期作品中乔伊斯把福楼拜的传统发展到了极致,那么《芬尼根的守灵夜》则与福楼拜的传统做了彻底的决裂,因此再用过去的文学观来审视这部作品,就会发现它无法理解。但是乔伊斯这里处理词语的手法在毕晓普看来“是所有诗人们一直在做的,尤其是莎士比亚在他的后期作品中一直做的,即借助一种多义来制造高度浓缩的比喻”。与此同时,《芬尼根的守灵夜》里的外部世界和精神世界又都惊人地忠实于人们借助物理学和心理学获得的认识。换句话说,《芬尼根的守灵夜》将诗意和写实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阅读它既需要像读诗一样去想象,也需要像读小说一样去体验。

   《芬尼根的守灵夜》丰富的文化内容是对读者的另一个挑战。就像古希腊盲诗人荷马传唱着《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一样,半盲了的乔伊斯也要传唱爱尔兰的史诗和人类的史诗。标题中的“芬尼根”首先就对应着爱尔兰传说中的英雄芬·麦克尔和他的芬尼亚勇士们,他们也是后来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的榜样,19世纪争取爱尔兰独立的芬尼亚兄弟会和领导了1916年复活节起义的新芬党都用这个传说来为自己命名。同时,爱尔兰民间广为传唱的民谣《芬尼根的守灵夜》中的泥瓦匠芬尼根又给这一爱尔兰的古代和当代历史加上了民间的维度。此外,《芬尼根的守灵夜》也是爱尔兰的宗教史诗。书中的圣帕特里克、圣布利吉特、圣凯文、Mamalujo所代表的四福音书的作者,以及将爱尔兰艺术与基督教经典完美结合的《凯尔斯书》等,都将《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叙述引向悠久的基督教历史。

    不过,乔伊斯最终比这走得还远。《芬尼根的守灵夜》虽然有一部分内容写的是20世纪都柏林的酒吧老板汉弗利·钱普顿·壹耳微蚵,真正的主人公却是HCE。HCE是众多词组的缩写,也是“此即人人”(Here Comes Everybody)。这种高度概括性和抽象性的称呼显示出乔伊斯的一个新想法,即他已经不再仅仅写爱尔兰,《芬尼根的守灵夜》是对整个人类历史和人类社会的高度浓缩和概括。乔伊斯自己也说这本书的特点是它的宇宙性,说过他要写“世界史”,因此乔伊斯把表现的触角拓展到了埃及、印度、中国等众多文化,用60余种语言来建造文化的巴别塔。这么多的文化背景却极少在作品内部得到详细交代,对很多词句的理解需要一种类似当代文本链接的超文本阅读,这种叙述方式在《尤利西斯》中就已出现,萧乾先生称之为“呼应注”,但是直到《芬尼根的守灵夜》才成为全书的主要叙述模式,对读者的文化视野提出新的要求。通过这种叙述,乔伊斯不但要把整个人类丰富的历史写成一部高度包容的文学作品,而且要让读者在其中感受到世界的丰盈、博大、包容、变幻莫测。要做到这一点,乔伊斯必须让作品具有万花筒的炫目、闪烁、千变万化,而这只有《芬尼根的守灵夜》的语言才能做到。

    对普通读者来说,《芬尼根的守灵夜》可能是卖弄学问、炫技、充满不必要的含混,但是不能不承认是它拓展了传统的文学观念,至少在《芬尼根的守灵夜》之后,文学已无法再像它过去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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